小姐姐

　　一大早，每个高三年级就都派出了一男一女为新生指导服务，而沈亦心的班级，恰巧是她和赵毅。
　　“先去那边的公告栏查你在哪个班，然后到相应的点去办理手续……”
　　“学姐你叫什么名字啊？给个联系方式不？”
　　沈亦心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学生给打断了，她不禁欷歔，现在的男孩真是不得了，搭讪都直奔主题了。刚要回话，没想到又被抢白。
　　“她叫沈亦心，是我的女朋友，你可以走了。”周天祺沉着脸迎着沈亦心的笑颜朝她走去，随手将刚买的水递给她，同时也递了一瓶给旁边的赵毅。“还没结束吗？”
　　“嗯，快了吧。”沈亦心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你去礼堂门口等我，这里乱得很。”
　　周天祺想了想，刚折过的身又立刻转了回来，“要不赵毅，你去休息，我来代替你？”
　　“一会班主任会过来做下统计，我不在不大好……”
　　“那亦心，我去礼堂等你。”
　　“好。”目送走周天祺后，沈亦心趁着空隙凑近赵毅：“你好像不太喜欢周天祺啊。”什么班主任什么统计，根本就没那回事。
　　“当然。”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不舒服，这大概也是那人对自己的感觉吧。赵毅挑了挑眉，头一垂盯住面前的女孩，一本正经地问到：“所以，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嗯。”
　　“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理由。”脸色一沉，沈亦心明显有些不悦。
　　“周天祺这个人，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对于在乎的人事物绝对是极端的。他的占有欲很强烈，强烈到甚至令你窒息，他就像热情燃烧的火。而你，承受不来他的禁锢与束缚，你们两个人，若不能互相包容，总有一天会彼此伤害。”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沈亦心嗤之以鼻，事实上在她的记忆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你不信？跟你讲，剖析人性我可是很拿手的。”
　　“我以为你拿手的应是解剖人体才对。”谁让他爸爸是Z市最富盛名的主治医生，而她知道，赵毅定是要往医学上发展的，在那方面，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不过，既然赵大师发话了，我一定会将它们记在心上的。”
　　“那大师再奉送你一句吧，小心对待周天祺的感情，除非他放弃了心里的执着，否则一旦遭遇背叛，他的回击一定令人扼腕。”
　　“多谢赵大师提醒……呼，时间到，终于结束了。”沈亦心站起身跺了跺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做最后的声明：“我想说的是，冷漠只是他的伪装，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同时也很容易满足，他是充满了爱又值得被爱的一个人。”
　　“也许吧。”赵毅牵动了下嘴角，淡淡一笑：“亦心，祝你幸福。”
　　“谢谢。”话题到此为止，这时，天上开始坠落点点的雨滴，豆大一般击在身上，只一眨眼的功夫，雨点就成了倾盆之势。“糟了糟了，暴雨来了。”
　　“快跑。”
　　赵毅二话不说拉起沈亦心就跑，沈亦心低着头，空着的另一手遮在头顶挡些雨势。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头上的雨滴被撑来的雨伞遮住，沈亦心抬起头，看到一张很是不悦的脸庞，接着胳膊上袭来一股力道，她就这么挣开赵毅的手被拽了过去。“天祺？”
　　“走吧，回家。”语气漠然。
　　大颗的雨珠打在脸上，衣服早已湿透，左手里空荡荡的，落寞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心底。赵毅看着前方两人走在一起的背影，失魂地微笑着。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就想到那个女孩儿终会去别人怀里，可心中还是这么难受。
　　转过身背道而驰，是不是只要不看见，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了？
　　寥寥几人的校道上，只听得见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周天祺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沈亦心，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有些不自然地开口，眼睛却望着别处，“他拉了你的手。”
　　“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的衣服。”果然是因为这个而闷闷不乐，沈亦心心想着。她倒没觉得有什么，或者说习惯了吧，以前赵毅就经常这样拉着她跑的。
　　“以后少和那个家伙在一起。”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啊。”
　　“你再说一遍！”周天祺猛地停住脚步，眉头皱起，双目微凛。
　　“不要这么小气嘛，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所有的异性里，就赵毅和我的关系最铁，他是我哥们，我跟他说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你要是因为这个而吃味，那大可不必，我和他是绝不可能发生什么的，要是能发生的话早就发生了不是？”
　　“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好啦好啦，我尽量注意。”大概每个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友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吧，换位思考一下，若是周天祺和其他女生也有这么好的关系的话，她心里肯定也会酸溜溜的。
　　沈亦心噙着笑容往校门口走去，那里来往的人很多，熟悉的，陌生的，一个个擦肩而过。“那不是你班主任吗，快放开！”
　　“怕什么，她管不了我。”周天祺紧紧抓住她急于挣脱的手，语气霸道而又温柔：“你的手就该在我手里。”
　　十指相扣，穿越过拥挤的人潮。沈亦心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爱情，不用多么轰轰烈烈，只求相互牵着的手永不分开。高三，即使紧张又充满了压力，有了周天祺的相伴，她也觉得没那么难捱。
　　真实的生命浸润在爱的幸福中，甜甜蜜蜜，但现实总不让人称心如意，它往往在你得意之时送上当头一棒。

　　那天周天祺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本来叫了沈亦心一起去，她身体不舒服就留在了家里，吃完晚饭便上楼休息去了。
　　门被敲响的时候沈亦心正捂着肚子趴在床上，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妈妈送红糖水来了。
　　果然，房门应声推开，沈慧兰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走了进来，“来，亦心，我搁了些金丝枣在里面，趁热喝了吧。”
　　“谢谢妈。”沈亦心立刻从床上爬起，接过沈慧兰手里的糖水，两三口喝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肚子马上就感觉没那么疼了。将杯子递还给沈慧兰时，见她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亦心试探着问道：“妈，有事？”
　　沈慧兰干脆在床沿坐了下来，犹豫了几秒后终是开口：“亦心，妈妈有些话要和你说。”
　　她的表情很凝重，沈亦心直觉会与她和周天祺有关，而当周天祺的名字果真从沈慧兰嘴里跳出时，沈亦心的心突地一沉。
　　“天祺近来和你关系挺不错的吧，你们……恋爱了？”
　　“……是啊妈，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和爸的，但是……”
　　“你们不能在一起。”
　　那么斩钉截铁的，将沈亦心未说完的话断在当场，沈亦心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沈慧兰，只听她有些局促地解释到：“是这样，你爸爸恰逢换届选举，他这会儿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要是让外界知道他的儿子在和自己的姐姐谈恋爱，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又不是天祺的亲姐姐，我和他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啊！”
　　“就算这样，可是伦理上，我嫁给了清池，你就是他的女儿，就是天祺的亲姐姐，你们俩在一起，那叫做……知道吗？！”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沈亦心猛地一怔。多么可怕的词语啊，竟这么扣在了她的头上，她应该说些什么来抵挡那个敏锐的词语，她能说些什么！
　　沈慧兰心疼地抱住僵坐在床上的沈亦心，异常艰难地启齿：“你爸爸在仕途上野心很大，我们不能做他的绊脚石，不仅如此，也会有闲言碎语针对你们的，我不希望会这样。亦心，你是妈妈的好孩子，答应妈妈，和天祺分开好不好？”
　　分开？决定了要牵一辈子的手就因为这样而要分开吗？“妈,我累了，你先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说完，沈亦心退出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闭着眼倒在了枕头上。
　　是的，她必须好好想想。怕牵连到周清池？不，没那么简单，绝对没那么简单！

　　疏离，慢慢地一步步疏离，直至分开。这是沈亦心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只是，她该如何去做。
　　“在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
　　声音到了跟前，沈亦心立刻抬起低垂的头颅,对着来者淡淡一笑，随后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若有所思：“我在想，这些随风飘零的落叶，心里是不是充满了不舍，是不是好想回到树枝的怀抱？”
　　“不会。”
　　“这么肯定？”
　　“当然，若是不舍，它们怎会离去，因为彼此牵扯的力量不够坚定，所以风一吹就跑了。你看，树上还是有很多叶子，为什么它们不坠落呢？”
　　“嗯……或许吧。”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风太霸道了，叶子毫无抵抗之力呢？
　　“亦心，”周天祺没有发现她的惆怅，他只是倚着树干，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花坛边的她，迎着阳光，掀动唇角：“我哥们说要请你吃饭。”
　　“请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人啊。”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神采飞扬。
　　沈亦心拂开又一片掉落在她肩膀上的落叶，站起身来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平时都有空，就今天不行，“晚上我要和许丽去打羽毛球。”许丽是她的同桌。
　　“你这事又不急，改天再去吧。”
　　的确，很简单的改期就行，但沈亦心不想就此罢休，既然要疏离，那么就从这一步开始好了。把心一横，面色略显夸张却异常坚定，“不行，我都推了她好几回了，这次再爽约的话她会炸毛的。你知道许丽学跆拳道的，万一她发起威来，我绝不是她的对手啊。”
　　“我去跟她讲。”
　　“不要，我不改期，你让你那哥们改期。”
　　“他位子都已经订好了。”
　　“你之前又没跟我商量，我说了我今晚会有空的吗？”
　　“我上星期问过你，你说这星期都没有活动的啊。”
　　沈亦心觉得周天祺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她必须再接再厉：“是啊，就是因为没有安排活动所以才约着去打羽毛球啊，她两天前就跟我约好了。”
　　“到底去不去？”
　　“不、去！”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彼此沉默了大概十秒钟，周天祺终是甩了甩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算了，拿你没办法，我通知他另约时间吧。”
　　呃，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太温柔了一点？沈亦心心想着，原以为可以趁此闹上一回的，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心底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傍晚如约到达体育馆，打球时却没有了热情，正常水平下能打好几分钟不掉，如今四五个回合就接不住了。
　　“唉，不玩了，你都没在状态。”许丽一边说一边收起羽毛球拍，“走，吃饭去。”

　　一番运动过后，本就空着的肚子更是饥肠辘辘了。两人就最近的馆子钻了进去，没成想遇上了班里的几个男生。
　　“沈亦心、许丽，来来来，坐一起吧，我们才刚开始吃呢。”男生甲热情地朝她们招手，随后对着服务台那边喊：“服务员，再加两个菜！”
　　“嗨，赵毅。”沈亦心落座，对着旁边的男子微微一笑。
　　看见她，赵毅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好，不过这个时候能单独见到她还真挺难得的，“怎么，周天祺没和你在一起啊？”
　　“我故意不让他跟着的，我得有自己的时间啊，除了爱人，我还有朋友呢。”边说边夹了块酱鸭肉往嘴里塞，真的是饿坏了。忽见一只手拿着啤酒瓶往她空着的酒杯而来，沈亦心立刻出手挡在杯口，“哎呀，别给我倒酒，我不喝。”她答应过周天祺晚上尽量不喝酒的。
　　赵毅接过那男生手里的啤酒瓶，不由分说地夺过沈亦心的酒杯，倒满，“就放松一次吧，难得遇见，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那我醉了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
　　“这是我的荣幸。”
　　沈亦心是说笑的，因为她信得过自己的酒量，而赵毅是认真的，她知道，所以更不会让自己醉倒。直到饭桌散场，她也只灌下了两瓶啤酒。
　　“需要我送你吗？”出了饭馆，赵毅走在她旁边，落在众人后头，看着他们一个个散去。
　　“不用，”沈亦心抬头望天，禁不住感慨出声：“今晚的月色好美，陪我散散步吧。”
　　“好。”
　　街心公园里几乎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年少的，年老的。少的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他们是甜蜜幸福的；老的搀扶着彼此的胳膊踽踽同行，他们是令人歆羡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境界太美太美。
　　“亦心，你有心事？”赵毅试探着问到，只见那女孩从忧郁中惊诧地转过了头来，她的表情证实了他的猜想，于是他接着问：“与周天祺有关？”
　　“有那么明显吗？”
　　赵毅耸了耸肩，“可能是我比较敏感吧。”总是那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总是习惯分析她的内心想法。一整个晚上，她时不时的发呆惆怅，尤其是看到牵着手走在一起的男女时，这样异常的她，他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可以跟我说说嘛？”
　　他的话语柔柔.软软，直接撞在沈亦心的心上，也许是酒精作用让她很想一吐为快，又或许是事情憋在心里很想对人倾诉。所以，当赵毅拉着她在一旁的园椅上坐下，当他满目期待地等着她开口时，沈亦心垂下了头，异常平静地说到：“我和周天祺，我们好像不能在一起。”
　　“什么意思？”
　　“我妈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说会影响爸爸的仕途。”
　　“所以……你想要退缩了？你应该不是一个轻易被困难打倒的人啊。”
　　当然不是，可有些话她不能说，她只能紧咬着这一点：“你不明白，爸爸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他的仕途染上任何污点。在当官者的眼里，我和周天祺的爱情就是一个笑话。”
　　没那么简单，赵毅皱眉。他明白，她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愁眉不展甚至绝望，是的，他看出了她的绝望，她不说，他便不问，而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到底。
　　“你知道吗？这份感情一开始的时候我有犹豫过，我比他大，是他的姐姐，会不会不合伦理，我甚至都不敢告诉爸妈。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周天祺的爱，他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是那么的庆幸我爱他而他也爱着我。可是我却必须离开他，必须让他死心。”
　　“这是你的决定？”
　　“是的。”趁着还没完全沦陷，快刀斩断这尚未纠缠到难分的情丝。

　　听了她的话，赵毅将目光投放到远处，声音淡淡的，却透出无比的认真：“那么亦心……做我女朋友吧。”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嘛。”
　　“为了周天祺……假装答应我一回。”
　　“你是说……”沈亦心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甚赞同地皱眉：“那样对你不是很不公平。”
　　“我乐意啊。”
　　“真的，你该试着去喜欢别人。”
　　“可以，等我确定彻底没希望的时候……所以，你是同意我的建议了？”
　　沈亦心刚想回答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入口处的一抹身形，那是——周天祺！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又听到了多少？不，那么远，他定是什么都听不到的。这么一想，她提起的心就放了下去。
　　看来老天都在促成他们的分离，她和赵毅偏偏坐在公园门口过路人的视野之内，其实只要再往后挪一个椅子，周天祺根本就不会看见他们了。这么好的误会机会，还真是让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换上淡定的神情，沈亦心起身往门口走去，“天祺，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在这？羽毛球打到这来啦？哦，连对象都换了呢。”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讥讽，脸色很臭，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沈亦心撇撇嘴，讨好地挽上他的胳膊解释：“我和许丽打完球去吃饭，然后遇到一群同学，碰巧赵毅也在那里面，吃完后就和他在这聊聊天啊。”
　　周天祺凑近她，拧紧的眉头彻底变成了‘川’字，“你喝酒了？”
　　“嗯。”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赵毅突然从背后出声，“亦心，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沈亦心点头，微笑着朝他挥手，接着把视线重新放在周天祺身上，听着他继续不爽的说教， “女孩子少喝点酒，尤其大晚上的。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接你，还是打算让那小子送你回去？”
　　“我又没醉，不需要你们任何人。还有，你能不能不要一见我和赵毅在一起就摆副臭脸给我看啊，我有正常的交友权利，说实话，我讨厌别人的干涉，你也不例外。”
　　“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不起，”沈亦心知道她的话有些重了，她烦躁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受不了每次和赵毅独处完都要像接受审讯一样，我又没做错什么，你让我觉得很累你知道吗？”
　　“和他在一起就很轻松是不是？”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为什么总要说这些无谓的话语来讽刺我呢，你明明就知道不是这样子的。”
　　“我不知道！”受不了她的这种冷傲姿态，周天祺几近歇斯底里地吼：“我只知道你答应过我会和他保持距离，转眼就在这跟他私会了。”
　　“周天祺，注意你的措辞！”沈亦心猛地抬高了音调，双目瞪圆怒视着他，她是真的很气愤，“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回去了。”
　　“沈亦心……你给我站住！”周天祺立刻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语气也明显软了下来：“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你了，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又一次的妥协，将沈亦心筑起的心墙轻易推倒。就让她再贪恋一些他胸前的温暖吧，就让这份和谐再维持得久一点吧。
　　沈亦心闭上眼，认真考虑起赵毅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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