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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邻之交(03)
印象里这是第三次搬家。
徐娅第一个家里还是有爸爸妈妈的。屋子不大,水泥地、热炕头,床垒得很高,睡觉的时候只能让妈妈把她抱上去。后来,葛青女士闹离婚,她们搬去了第二个家,屋子更小了,只有一张木板床,冬天的时候铺上一床电热毯。徐娅窝在葛青的怀里,一觉能睡到天亮。第三个家,自然就是现在这个。
葛青还没有收拾好屋子。她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满头是汗。屋外头又飘雪,铺了满满一地,洋车罢工,家具城老板只肯把家具送到大街口。葛青一趟一趟往里挪。
徐娅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乖,去屋里等着。外面冷。”葛青揉了揉她的棉帽子。
“屋里也冷。”
徐娅知道自己还小,力气更是弱得一般,搬大件她自然帮不上忙,可跟在葛青屁股后面,捡几个小玩意,她不至于愧疚感太重。
“那就去找刁阿姨。”
“……不要。”
“快去,小鼻子都冻红了。”
那时候徐娅还不懂,其实葛青女士的愧疚感比她更严重,像是石头沉沉压在心上。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让孩子在大雪天里帮忙搬家具,这样显得她很不称职。她叹气,“刁阿姨家烧着火,暖和。”
徐娅轻轻地点头。
她经过林喻家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屋头一定很暖和。细细的门缝里,会有丝丝缕缕的热气飘出来。
如果是屋里,一定暖爆了。
小孩子很会想象。她望着林喻的那间屋,觉得冰冰凉凉的手也暖和起来。越是想象,越是向往。她朝着葛青点头,“好,我知道了。”走了两步路又回头补充,“搬完家具要记得来找我哦。”
“好。”葛青宠溺说。
徐娅在刁阿姨门前转了两圈,想好了说辞后,拍了拍门。
“谁呀?”刁阿姨的声音。
“刁阿姨,我是徐娅。”她自报家门,声音掐得软软的。
甫一开门,一阵热气。
刁阿姨穿着一件瘦瘦的黑色毛衣,中领,完美勾勒出她的身形。她向来很时尚,没有经济压力的人连精神头都与他人有异。
“呀,快进来。”刁阿姨揽着她的小手,拉她进屋,顺势关上门,把热气闷在屋子里,“你这手凉的呦,小可怜儿。”
“不冷。”徐娅傻笑。
幻想的事情成为现实。
徐娅坐在沙发上,软软的像是陷进去一样。她闭上眼睛,仰起头,觉得空气里都是不断攀升的温度,她的小鼻尖被拱地热热的,还有点透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不通。
“感冒了吗?”
徐娅睁开眼睛。
她试着擤擤鼻子,“好像有点。”
“哎呦,你这小妮子。”刁阿姨摸了摸徐娅的额头,拿来毯子护在徐娅身上,“我摸着你这头也烫,别再发烧了。”
说着,她穿上衣服。
“走,去诊所。”
徐娅被刁阿姨围了个厚围巾,密不透风的。她急匆匆缠上大衣,朝屋里头喊了一声,“林喻,跟着妈妈出去一趟。”
小屋里探出个脑袋。
他眼睛黑溜溜的,视线在徐娅身上转了一圈,就是不敢对上眼睛。
“穿衣服。”刁秀荣说。
林喻乖得很,也不问为什么,从衣服架子上拿下来自己的外套,小小的胳膊伸进袖子里,开始穿衣服。
徐娅低着头瞥他。
自从在影视城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现在一见面,她就想起自己吃了人家一个蛋糕,多稀有的零食,她都没跟他说声谢谢。
刁秀荣替林喻穿鞋,“妈妈要带姐姐去诊所,不敢把你放家里,你先跟我一起去,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个糖葫芦好不好?”
林喻又是很乖地点头。
似乎他只会点头。
徐娅摇摇头,这样上学了会受欺负的。
刁秀荣转头,“徐娅吃不吃糖葫芦?”
徐娅摇头,“不用不用。”
“好,到时候给你俩买。”
“不用阿姨,我不爱吃。”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糖葫芦的。”
出了院子大门。
隔着远远的巷子,被踩扁的雪成了冰,牢牢粘在地上。
一行三人在巷子头碰见了葛青。
“妈妈。”徐娅喊道。
她跑到葛青怀里。
葛青揽着徐娅,朝刁秀荣点头,“怎么都出来了?”
“还说呢?”刁秀荣指着徐娅,“你摸摸你女儿的头,估计发烧了。我还以为你去上班了,刚想送她去诊所看看呢。”
“没,还没上班。”葛青说。
她伸手摸摸徐娅的额头,皱了眉,又用眼皮抵在徐娅额头上,“好家伙,这比我眼皮子还烫。”她指着徐娅的脑瓜,“你怎么也不早说,哪难受?”
徐娅摇头:
,“不难受。”
“得,我送她去诊所,你回吧。”葛青朝刁秀荣挥挥手,“这天太邪性,别再把林喻冻着了,回吧回吧。”
“一块去吧。”
“真不用。”
“出来都出来了。”
“哎呦,这不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唉,你说这事……”
“我正好出去给两个小家伙买糖葫芦,刚还答应他们俩了。”
“我买,这得我买。”
一月的街道,行人很少,四周辽阔,只有几簇银树瑟瑟而立。
一行人走出巷子。
两个女人的声音逐渐在天地间淡开。
——
诊所挂着一副牌匾,字迹模糊。
徐娅牵着葛青的手,眼睛在诊所里转了一周,只有两个医生的诊所。
花白胡子的老医师接过体温计,“呦,低烧哦。”他让徐娅伸出来手把脉,又拿着小手电筒照了照徐娅的喉咙,“感冒,有点发炎。”
“这吃药还是打针呀?”葛青问。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感冒的季节,小孩子抵抗力不好,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还是先打个吊针吧,一气治好了完了。”老医师建议。
“行,都成。”葛青应道。
打吊针的徐娅失去了吃冰糖葫芦的权力,被葛青一杯水一杯水地灌进肚子。徐娅摆手,葛青就指着她的脑袋,“你发烧感冒就得多喝水,谁让你平常不喝水的,现在都得还回来。”
徐娅赌气地别过头。
坐在隔壁床位上的林喻揪下糖葫芦上粘着的糯米纸,一把塞进嘴里。
两个家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徐娅小声说:“好吃吗?”
林喻说:“你不能吃。”
好家伙,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徐娅眨巴眨巴眼,“我是发烧感冒,又不是需要忌口的大病,吃你一个糖葫芦就立马倒在床上,一命呜呼。”
“你妈不让你吃。”林喻不为所动。
“你别让我妈看见。”我嘱咐。
“零食吃多了不好。”
“分一个山楂就行。”
林喻举着糖葫芦,眼睛瞥了下葛青。
计划有望。徐娅想。
只是林喻犹犹豫豫的,俨然是个没怎么做过坏事的小怂蛋。徐娅悄摸摸安抚他,“没事,我妈看见也不会说你的。”
林喻缓缓点了点头。
“想通了。”
“嗯,想通了。”
林喻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徐娅,徐娅接过来,反手给林喻竖了个大拇哥,“好小子,我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林喻挠头笑了笑。
他站起身,走到葛青身边,“阿姨,徐姐姐想吃糖葫芦,我拦不住。”
徐娅的大拇哥还竖着。
动作却僵了。
葛青凌厉的眼神射过来。
徐娅别开视线,这令人难以招架的震慑力。
“当我的话没说?徐娅?”
完了,徐娅心里叹气,葛女士都知道叫她大名了。
辩解不了了。
手里的糖葫芦成了最好的证据。
徐娅瞪了眼旁边的林喻,等着以后倒霉吧混小子。
“你还瞪人家?”
“我没有。”
葛青女士充耳不闻,伸手夺过徐娅手里的糖葫芦,顺带递给她一杯水,滚烫滚烫的,徐娅只能握着杯口。她小声反驳:“我还没吃的呢。”
“有这个心就不对。”
“哦。”
“喝水。”
“太烫了。”
“烫个屁,端好。”
嘴里没什么味道。
徐娅抱着葛女士的超大装水杯,咂吧两下嘴,怎么咂都没滋没味。她重重放下水杯,这才转过头,看了眼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小子,“有话要说?”
哼,说什么都没用。
“等你好了再吃糖葫芦吧,徐姐姐。”林喻软软地小手攥着她的袖子,一下一下摇着,“到时候我去跑腿,买糖葫芦。”
妈妈,这谁顶得住。
徐娅的心砰砰跳动两下,“……也行。”
她妥协了,她终究妥协了。
吊针打完,天已经蒙蒙黑了,大人给两个小孩披上厚大衣,离开诊所。
刁秀荣牵着林喻,问:“一块儿去我家吃饭呗。”
葛青摆手:“不了不了,太麻烦你了。”
“那有什么好麻烦的?正好他爸也该下班了,我们做邻居的也应该一起吃顿饭。”刁秀荣仍旧盛情邀约。
“真不去了。”葛青道,“这不今天刚买了几件家具,还得收拾呢。改天吧,改天没事的时候,咱们好好坐下来吃顿饭。”
“要不你过年来我家?”
葛青一琢磨,“反正也快过年了。”
“就是。”刁秀荣附和。
“行行行,”葛青笑着,“你放心,过年那天晚上,我一定去你家,咱们一块包饺子,就当是咱们做邻居的仪式了。”
两个大人谈笑风生。
两个小孩也暗自交流。
“你过年来我家诶?”
“不去。”徐娅瘪嘴。
“可是你妈妈说要来诶?”
“哼。”
“我在家里等你哦。”
“哼。”
“我给徐姐姐买好糖葫芦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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