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潜苍穹

　　入夜，众人已睡，一个黑衣身影潜入狄家堡，转过曲桥，绕过回廊，进到春、余二人房内。余畅晚向来浅眠，那人到门口时他早已醒了，只是一直假寐中。黑衣人借着月光，瞟了一眼床上人，就把手伸向了春流翠。

　　余畅晚翻身跃起，“晚饭都吃过了，还来做什么？”

　　黑衣人摸不着头脑的看他一眼，余畅晚道：“看够了吧，看够了还不快跑？”

　　来人果然听话，迅速窜出房门，却并未逃走，反而站在园内与余畅晚大胆对视。

　　余畅晚上下打量他，却因光线太暗看不清对方容貌，只是这挺拔魁梧的身形料定不是女子，为了避免半夜打斗之后回房无法入睡，他抱拳向来人道：

　　“在下姓余，敢问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是来打架的？我们白天已经打了一天了，怎么才来？迷路了？”

　　来人眯起狭长的眼眸，薄唇轻扬扯出一抹兴味十足的笑痕，他隐身在昏暗处，犀利的目光将眼前这名追出房门的少年公子给瞧个仔细。这人年纪尚浅，有着俊雅不输女子的秀逸外貌。

　　余畅晚见对方不吭声，只好又道：

　　“是来吃饭的？我们晚饭都吃过了，味道还不错，你跟我来我带你到厨房去看看还有没有剩的！”

　　那人还是不说话，余畅晚有些惊讶了，“莫非是来观光的？这狄家堡家大业大的，是有几处风景还行，我这就带你随便逛逛，逛完之后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那人听他风言风语，有些好笑道：“只是来带走春风公子而已。”

　　此时春流翠正好晚余畅晚一步追出来，余畅晚看到他来了，一把拽在手里，“现在这春风公子是我的人了，可不能让你带走。”

　　春流翠听了笑着点头，很合作的靠到他身边去。

　　下一刻园内渐渐吵杂，有无数江湖人聚集过来一探究竟。堡内小厮举起火把把整个园子照亮。

　　“是贺居北！”有江湖中人高呼出来人的名字。

　　一瞬间，余畅晚看见了贺居北那张揉合了狂霸与邪魅之气的脸，在视线交击的一瞬，也看清了从对方瞳中闪过的惊艳。

　　看到来人越来越多，贺居北面色不变道：“我可真是罪过，竟然打扰这么多江湖上的朋友，该怎么陪罪呢？”

　　余畅晚轻哼一声，“以死谢罪怎样？”

　　贺居北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片刻，旁若无人道：“我瞧你这少年相貌挺俊的，一张嘴也讨我喜欢，你说春风是你的？那我就要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不待余畅晚顿悟，手腕已猛然被人攫住。

　　余畅晚略感吃惊，因为对方竟能无声无息来到他眼前，余畅晚被握住的手腕反手一转，运气震开腕上的箝制。

　　贺居北皱眉，欲再往前，忽然感到一阵突来的狂风吹动了。余畅晚当下长啸临空，折扇挥动，鼓起一阵疾风，急向贺居北驶去。劲风力道凌厉，旁观众人不由自主的渐渐退後。余畅晚左手舞袖起掌，正欲上前与之对招，随慕杨出现在他身边。

　　一见救星，余畅晚赶紧把他推上去，“吓死人家了！”

　　随慕杨抽动唇角，对躲在身后的人道：“看你将才那架势，不要命了？”

　　“我将才只是摆摆样子，就等着随大哥你来呢！”

　　“你这骗子！”

　　贺居北邪肆的目光尽情地打量着余畅晚，看着他晶亮黑瞳中绽放的那抹璀璨，对他的兴趣越来越高。

　　“注意前面！”余畅晚看见贺居北向这边发来劲力对随慕杨大喊一声，迳自拉了春流翠逃到一旁。

　　随慕杨挡过劲力还欲还击，贺居北已消失踪影。

　　“休得离开！”随慕杨叱喊一声，正想去追却被余畅晚拦住。

　　现在的园子闹得炸开了。

　　“他是余家妖孽。”一江湖人忽高声吼道。

　　今天的比武中，余畅晚挥出劲风已经让人怀疑了，将才的疾风又现，更是让人确定了他就是余家十三。

　　余家十三江湖出道一年，助余正威统一各大土匪山寨，使余家寨成为天下第一匪帮。其行为乖张，恶意顽劣，狡诈难逊，行踪飘忽不定，武林地位处在江湖的最末席，是人称余家妖孽的年轻男子。其成名武功便是以气使风，内力伤人。

　　狄传英颔首，眼眸微转，神色放柔，轻声道：“原来如此……”

　　余畅晚知道众家英雄好汉看不起自己，他也不在意。只听他们议论半天，最后说到了贺居北身上……

　　他一听话题已绕开，跟春流翠打个暗示，二人闪进客房，随慕杨不放心也一同跟着。一进房门，余畅晚眼一花，腹痛顿时遽绞起来。

　　“晚弟！”春流翠第一个注意到他面色大变，疾手要扶住他倒下的身子。

　　哪知随慕杨更快一步，迅速托住余畅晚的腰身，让他倒进自己怀里，用力呼唤：“晚弟！”

　　……

　　贺居北跳上已在路旁等自己许久的马车，勾唇轻笑，吩咐手下人。

　　“傅恒，去查个人的来历，再回来向我报告。”贺居北知道以其能耐，定能将余畅晚的祖宗十八代给查个一清二楚。

　　随着主子说出余畅晚的名字，忠心耿耿的傅恒心领意会地问着：“爷对那个公子有兴趣？”

　　“是有那么一点。”邪魅的俊颜漾着一抹诡谲的笑意，让那双金褐色眼瞳闪烁着谜样的星芒。

　　昨夜将随慕杨赶回房后，被春流翠照顾了一夜，吞了他不少灵丹妙药，余畅晚今天一早起来心情大好，精神抖擞。

　　临近大厅，忽然有人惊异地瞪着他们，甚至有些江湖人直觉扣住剑柄，嫌恶毕露。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春祸水，“春风，他们在看你？”

　　春流翠淡然道：“他们看的是你跟我。”

　　两人步调一致，来到正厅，却见江湖众豪杰齐聚，狄传英不知到哪里去了，留下狄展风主持大局。

　　“少堡主，他余家妖孽，让他参加武林大会，堡上颜面无光。”有江湖人上前说道，语露不屑。

　　狄展风面有难色道：“余少侠，你……”

　　“少堡主何必对他客气？他是余家妖孽啊！”那江湖人讽笑：“天下人皆知，余家妖孽是行为乖张，出身盗匪世家！余家寨是第一大匪帮，现在居然改名为余家堡，不自量力。”

　　随慕杨眉头拢聚，面色有些泛青了。

　　春流翠站在余畅晚身侧展眉浅笑，一切如常。

　　余畅晚无所谓道：“既然不方便，我们也不强求，那就此告辞了。”

　　狄展风垂下眼，沉默着。

　　“晚弟等等。”随慕杨隐忍不住终于开口，平声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晚弟行为如何乃是性格使然，而非大奸大恶之徒，亦非外敌。昨夜为了救人，才施展绝技力克北夷劲敌，否则也不会显露真身，如果各位毫无容人之量，介意晚弟在此，那这个武林未免气量太过狭小？”说完作势要走。

　　狄展风猛地抬眼，灼灼望着他，“你说得对，英雄不问出处，岂会在意这些，余公子请留下！”

　　“少堡主，你……”那江湖人不悦了。

　　“江少侠，事已至此，还是静待比武开始的好。”春流翠终于开口，笑望那江湖人。

　　江源之脸色变了变，道：“春风公子丰姿令人折服，却将毁在这余家妖孽手上，着实可惜！”

　　狄展风一怔，瞅了春流翠一眼，低声道：“春风公子，这个……”

　　“无妨。”春流翠微微笑道：“少堡主方便即可。”

　　于是，他与春流翠继续留下，在众目睽睽中等待狄展风与随慕杨一战。

　　余畅晚发现每走一步，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般将他盯得死紧，他也不在意，只是东张西望，打量到一个着淡青色衣衫的男面容斯文颇为俊秀，年纪约是长春流翠四、五岁，目光安稳沉静而有光。余畅晚好奇，“春风，那是谁？”

　　春流翠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笑答：“是赵晖，云瑞城主。”

　　“他样子看上去好斯文客气，与人寒暄多是不语，温温吞吞感觉不像是个商人。”这样的人模样是比不上春祸水，站在武林英雄中却也是人立猪群，而且身上有种特别的贵气让人更不禁多看他两眼。

　　春流翠笑着，“是这样的吗？晚弟，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云瑞城，盛朝第一城，它的城主怎么会只是个商人！

　　“春风，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的看法，我现在很期待与你的半年之约了。”余畅晚笑而不答，反而回以情真意切的目光。

　　春流翠笑容继续，“我也很期待。”

　　又过了一会儿，随慕杨与狄展风的比武了开始。

　　随慕杨手握幽亮的长刀走出，刀鞘浮着奇艺的雕纹，轻薄的刀柄与刀身，此刀名为月华，异域矿石炼制，刀锋吹可断发。狄展风当即纵身跃出，手握一柄青光闪闪、寒气森森的宝剑。

　　“这把剑是？”余畅晚抬头问向身侧学识渊博的春风公子。

　　观战众人也只识得月华刀，听余畅晚一问，也纷纷望向春流翠。

　　“是崩觉。”春流翠接过众人目光，朗声回答。

　　这是狄家堡的镇山之宝。只是狄展风向来不使名剑，他剑法到了极高境界，已不仗兵刃锐利，即使树枝在其手中也能化为利剑，难得今天取出崩觉宝剑，让众人大开眼界。

　　群侠一听原来是崩觉，登时议论起来。都道是春风公子学识渊博，通古朔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再看他与余畅晚语笑盈然，只觉一谪仙般的人物被妖孽所惑，着实可惜；这狄展风为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竟然请出了崩觉宝剑，想必今天是场恶战。

　　“原来这就是崩觉。”余畅晚微微一笑，随大哥呀随大哥，狄展风为了引你上钩居然请出了崩觉剑，看来你这个武林盟主是座定了。

　　台上，随慕杨手上长刀先行挥下，力悍千钧之势，狄展风起剑相接，俩人一道旋飞的身开，一若游龙，来势汹汹扑面；一若舞凤，纵身电射而出，寒光剑芒划隔开逼来的气势！

　　你来我往斗上百来招后，就在月华蓄势再出，迎战已逼来的剑锋时——

　　一股浑厚气劲当空横扫而来，狄展风已到的剑锋直击上这股威力，轰鸣随着兵刀强力交锋的烁光迸开，在电光般的错影中，狄展风的身形被剧烈锐劲横扫中般，血雨当空洒出，身形失势坠落！

　　“就这样结束了？”余畅晚还道好戏开场，没想到一开场没好久就结束了。抬头迎向春流翠的笑脸，原来，他也看出端倪了。

　　群雄看到狄展风坠地，都道是随慕杨获胜，齐声欢呼，叫道：“随慕杨胜了！”“武林盟主是随慕杨！”“

　　还没到随慕杨反应过来，狄展风迅速爬起，不待春流翠为自己疗伤，一口气喊道：“现下请天下武林盟主随慕杨给大伙儿致训，大家一齐听他号令。”

　　随慕杨现在就是一个念头，上当了！他吼：“你使诈！”

　　忽来的叱吼令众人一愣，狄展风一见情状，忙大声说道：“在场江湖朋友眼见我与盟主比武，盟主已然胜了，却还推脱不做。盟主可知今日之举不仅让中原武林丢尽了颜面，将来群侠共御北方之敌时也不免先行折了锐气。”当下高举象征武林盟主金牌，交给随慕杨。

　　随慕杨气得脸皮通红，一时又无话可说，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将眼望向余畅晚处。

　　见这情况，春流翠也是不置可否，那双带笑的俊目也落向余畅晚的脸上。

　　余畅晚对随慕杨射来的求救目光视若无睹，对春流翠道：“既然武林盟主已经选出，咱们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麻烦少堡主。”

　　春流翠笑着点头，“是该走了。”他又上前几步，遥遥向随慕杨施礼，说道：“随盟主，后会有期。”

　　见春流翠回身向自己走来，余畅晚徐徐笑道：“现在，该我们双宿双飞了！”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不理众人非议的目光，余畅晚携春流翠离开。

　　众人眼睁睁的望著二人背影，有面露鄙夷的，有面露惋惜的，有面露愤怒的，有面露惊诧的，但终有一样大家认定的：春风公子人如谪仙，看来是要毁到余家妖孽手中了。

　　随慕杨见余畅晚离开，本想去追却被狄展风拦住。众侠回头看新武林盟主，有的赞随慕杨打败狄展风，乃是以随家刀法力克狄家剑法；有的说狄展风剑法俊逸绝伦，只是大意没避开随慕杨凶猛的飞击，但两者的功夫是在伯仲之间的。

　　随慕杨一直都没有接过盟主令牌，狄展风净接他一刀先下去疗伤，待他疗完了伤回来，随慕杨已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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