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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悟
滴——答——
滴答——滴答——
水珠一滴滴打在窗棱上，渐渐变密，渐渐变绵，最终连落成线，当明祈向钟老爷告辞时，已是烟云翻涌，骤雨倾天。
钟老爷与明祈客套了几句，便和赶来的大夫一起去了柳氏的屋里，见没人注意到钟玉髓这边，罗氏便怂恿钟玉髓去送送明祈。
钟玉髓心想自己这个嫡小姐还真是不受重视，唯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一门心思地盼着她攀上明家的高枝……看来富家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将明祈送到门口，钟玉髓端庄地施了一礼。“雨天路滑，我便不多送了，明二少爷请回吧。”
明祈摇了摇扇子，打趣道：“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闻言，钟玉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毫不避讳地活动了几下肩膀。“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明祈撇了撇嘴。“你以为我像你爹那么好糊弄的吗？虽然听说你从前的确是个温婉娴静的，但以我对你的观察……那些人绝对是被你给骗了！还好本少爷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本性！”
钟玉髓敷衍地点了点头。“是是是，你明二少爷英明神武，不但能一眼看穿我的本性，还能一眼看穿我二娘母女的本性，此番多亏二少爷你拔刀相助了。”
明祈的脸上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你知道便好。本少爷为了保你一人，把整个明家都搭进去扯谎了。”
钟玉髓瞥了明祈一眼，疑惑道：“你不是回明府了，怎么又跑到我家来了？别告诉我你真的是奉了老祖母的命前来答谢我，我可不信！”
明祈合拢起折扇，在掌心一扣一扣，神态悠闲。“这便要感谢被你吓丢了魂儿的三宝了。”
原来自打被钟玉髓穿着寿衣狂追以后，三宝便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时不时地便要到寺庙里烧个香拜个佛，心里方才踏实一些。今日在明记门口与明祈分散后，三宝并没有直接回明府，而是去了附近的普惠庵，打算焚香祷告，正好遇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尼姑跟着一个小丫鬟往外走。
三宝认得那小丫鬟，之前在钟玉髓的“丧宴”上见过，好像是跟在钟家二小姐身边的，名叫碧儿。三宝听到碧儿边走边对那尼姑嘱咐着什么，他没有听全，只听到了“三小姐”“狐妖”“丢了鞋子”不知名节”“狠狠地打”这几个词，回到明府便将此事告知了明祈，明祈猜想她可能遇到麻烦了，便匆匆赶了过来，连雨伞都忘了带。
雨声在耳边哗哗作响，钟玉髓定定地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男人，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明祈并未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亲了他的嘴？因为她的个性与众不同？因为她肆无忌惮踩上来的白嫩的脚丫子？
思前想后，说不出个所以然。到最后只得无比认真地说了一句：“因为我善良。”
钟玉髓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这明家二少爷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然为什么如此维护于她？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相爱多年的人了，让他换一棵歪脖子树，结果竟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哭笑不得之余，钟玉髓的心里却也轻松了不少。甭管他是因为善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要不是因为喜欢她便好。
她已经有程斌了——虽然她也不确定程斌是不是和她一起穿越了过来、也不确定他是穿成了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
见钟玉髓魂游天外了，明祈抬起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见她终于回过神来，明祈打趣道：“方才我还惋惜自己来迟了，没看到钟三小姐翻白眼的样子。现在可算看到了，你这白银翻得比那钟玉锦可丑多了！”
钟玉髓打掉他举在自己眼前的手，调笑道：“我家二姐对你可是痴心一片，也正因如此，才会宁可挨鞭子也不愿意在你面前丢丑。”
不想再谈论钟玉锦，明祈刻意岔开了话题。“你是如何跟狐妖扯上关系的？”
钟玉髓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对明祈讲了一遍，明祈听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个女人说话行事还真是令人难以预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柳氏打了银狐皮的？”
钟玉髓挑了挑秀眉：“这还要多谢明二少爷你呢！”
明祈疑惑道：“我？”
钟玉髓点了点头。“前几日，我无意间听到二娘屋里的两个丫鬟对话，说入秋了天凉了，二娘打算送明家二少爷一件狐裘袄，我那二娘有多喜欢你你是知道的，送给你的东西她自然是挑最好的。”
明祈恍然大悟：“最好的狐裘便是银狐裘，而银狐裘在市面上极为罕见，就算能买到，也不放心真假，唯一能确定是真正银狐皮的方法，便是派人亲自上山去打。”
钟玉髓笑着拍了拍明祈的肩膀。“明二少爷果然聪明。”
皱了皱眉，明祈还有一事不解。“那念慈师太又怎会临阵倒戈，反而帮你说话呢？”
钟玉髓的脸上带了几分得意。“从那尼姑刚一进门，我便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清香，那香味绝不是寺庙里的焚香味。我一开始只是觉得那香味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到过，直到后来我才想起，那是最近在坊间十分流行的一种脂粉的味道，之前我路过一间胭脂铺的时候，曾打开一盒闻过。”
明祈喃喃道：“难怪念慈师太的脸那般的白……”
唇边勾起一抹微笑，钟玉髓意味深长道：“一个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佛门之人，理该六根清净无心色相，为何还要涂脂抹粉呢？”
明祈渐渐领悟过来。“因为她有一个相好的……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看来这师太也免不了俗。”
钟玉髓给了明祈一个赞赏的眼神。“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想用话诈一诈她，没想到她自己做贼心虚，一下子便慌了手脚。比起收人钱财弄虚作假，一个尼姑与男子有染便严重的多了。”
明祈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看似鲁莽胡闹不拘礼节，实则心细如丝聪慧过人。
用扇柄抬起钟玉髓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上面有一条渗血的红痕，明祈不禁浓眉紧皱。“一会儿记得叫那大夫给你也瞧瞧。”
钟玉髓轻松道：“放心，我伤的没那么重，才挨了几下便赶紧翻白眼了，要不是看我没什么大碍，我娘也不会让我出来送你了。”
明祈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想再同她多待一会儿，但再耽搁下去，恐怕便要被钟老爷和柳氏发现了，到时只会给她再添话柄。
撑开罗氏借给他的伞，明祈头也不回地步入大雨中，只留下一个傲然挺拔的背影和一句“明日我来还伞。”
望着明祈渐行渐远的身影，钟玉髓感叹道，她这是交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吗？
送走了明祈，钟玉髓并未回屋里，而是依旧站在大门口，看着眼前朦胧的雨幕。
她需要安静地想一想。
今日之事虽然她侥幸得以反击，但以柳氏母女的个性，定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往后她必须要更加谨慎了。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没能彻底适应钟家三小姐的身份，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还是现代社会的吕品品，也因此被柳氏抓住把柄，被钟老爷越来越疏远。
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她也顿悟了，自己不能够再随性下去了。记忆的事，她可以用脑袋受伤来搪塞，但性情和行为上，便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要想在这钟家大宅里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强迫自己成为真正的钟玉髓。
至少，在钟家人面前一定要装得像模像样。
“狐妖”已经走了，从前的钟家三小姐也该回来了。
哗啦一声，身后的大门被拉开了，秋儿举着伞，俏生生道：“三小姐，夫人叫您进屋了。”
钟玉髓转过身，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迸溅到手背上的雨珠，温然一笑。“这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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