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操场观众席。
　　孟姝端着相机东张西望，周围一片闹哄哄的，吵得她有点头疼。

　　今天军训汇报除了带新生的老师们，还有新生们的家长，还有特地来看学弟学妹的高二老油条们。

　　主席台。
　　刘平背负双手，俯视着这群新生，突然想到了先前的校领导大会，心中涌动着说不出的感慨。

　　曾经不屑一顾的学校，如今已经彻底超越一中。“第一中学”这个校名在溪市已经名不副实。

　　改革，当然要改！
　　但是仍有一部分人舍弃不掉曾经的荣耀，可是……

　　刘平的目光望向遥远，那里刻着一中的校训：自律。
　　自律，放在如今的环境，想要做到谈何容易。
　　且走且看吧！就看今年的部署能否实现了。

　　孟姝看着一个个学生入场，心想着应该快开始了。可她的儿子好像还是没影儿。
　　不是说加入了护旗队吗？那应该很显眼呀。

　　立于刘平身侧的总教官突然暴吼一声：“全体立正！”
　　“稍息！”

　　做了几个基本动作后，校长开始致辞。

　　校长在这座学校已经呆了很久了，看着一批批学生入校，又目送着他们毕业。他见证过一中最辉煌的时候，也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没落。
　　这一届是特殊的。这一点几乎被所有老师认同。
　　趁着一中的锐气还没有被彻底磨灭，最后再尝试一次。

　　如果失败了……
　　虽然得到这个结果的概率是最大的。

　　“……今天，你为一中而感到骄傲，明天，一中将以你自豪。”

　　一番致辞，萧昼铮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而站在他一边的闻吟能感受到，中二之魂在萧昼铮的体内熊熊燃烧。

　　这个中二病……

　　刘平接过话筒，心底有些五味杂陈。他沉了沉气，宣布新一届军训汇报正式开始。

　　观众席。
　　也不知道孟姝用了什么办法，硬是挤到了第一排，举着相机神采飞扬。

　　她拉住一个人就指着正在远处候场的护旗队：“看见没？”
　　那人懵懂地点点头：“怎么了？”
　　“里面有我儿子！”
　　“哦，厉害厉害。”

　　孟姝女士觉得这还大大不够，又抓了一个人过来：“护旗队，看到了吗？”
　　这人比刚才那位要上道许多：“你家孩子参加了？那是很不错，个个都神气得很！”
　　孟姝嘴角都快咧到耳后跟了！
　　炫儿子真的会上瘾！

　　又拉了好几个人大大满足了自己的炫耀之心，孟姝这才作罢。沿着栏杆边慢慢挪动，想找到一个最佳角度。

　　“你有家长来吗？”闻吟忽然问。
　　萧昼铮笑了笑：“我希望没有。”
　　闻吟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再作声。

　　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

　　马上就要上场了。
　　闻吟攥紧的拳头顿时出了一阵汗。

　　萧昼铮则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前桌不紧张呢。
　　虽然才相处了没几天，但他也摸清楚了他这前桌的一部分脾性。比如……
　　口是心非。

　　他要是现在问一句：你紧不紧张？保管他要面无表情地回你“不紧张”。
　　明明脸都白了。

　　话说这么几天晒下来，闻吟居然没有被晒黑多少！于是在一众“挖煤工”里闻吟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能白到发光那种！

　　随便想着想着，萧昼铮的思绪就偏了。

　　不对。他一开始明明是在想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前桌不紧张来着！
　　所以说……有什么办法呢？

　　能让他暂时想别的事最好！
　　想别的事……那不就是走神吗？
　　走神……

　　之前闻吟就走神了呀！就在我帮他系腰带的时候！

　　萧昼铮沉吟片刻，突然喊了一声：“闻吟。”
　　“有事？”
　　“你过来。”萧昼铮故作深沉。

　　闻吟犹豫了一下：“我们马上……”
　　萧昼铮压低声音，表情也凝重了几分：“大事！快过来！”

　　其实两人就隔了几步的距离，闻吟站到萧昼铮面前，同样低声问：“什么事？”
　　萧昼铮皱着眉，缓缓道：“闻吟，你腰带松了。”

　　闻吟：？

　　说着，萧昼铮已经微微俯身，两手环过闻吟的腰，下巴不经意就擦过了闻吟的耳垂。
　　动作就像是在亲密拥抱一样。

　　闻吟霎时就呼吸一窒。

　　他们……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呢？

　　后面负责护送国旗的四个人，这时也是一脸懵逼。

　　这两人啥情况啊？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被……秀到了？

　　闻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恍恍惚惚地走回原来的位置了。

　　好像有人喊了句：“护旗队可以走了！”神志还没恢复，身体自己就动起来了。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灵魂出窍。

　　等闻吟终于从刚才那种飘飘欲仙的状态回神，只见萧昼铮笑得只露出一口白牙。

　　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所以……孟姝来了吗？按她的一贯的做事风格不站在第一排不应该啊！但是自己好像都没看见她？

　　见闻吟好像在皱眉思索，萧昼铮则在心里暗夸自己。
　　萧昼铮，你可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计划通小天才！

　　而孟姝则是一张张翻着刚才拍的照片，总觉得今天的儿子好像……有点木？眼神都没之前灵动了！

　　护旗队就站在国旗边上，等所有班级在主席台前走一遍，等得他们都有些困了。

　　终于等到军训汇报结束。
　　萧昼铮跟闻吟坐一块儿，放松地嘬着奶茶，孟姝女士坐在他们对面。

　　“……这么说，你刚是走神了？”孟姝笑得乐不可支。
　　闻吟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没有……”
　　“小铮，那你说！你就在闻吟旁边，你肯定知道！”

　　萧昼铮一副“大人明鉴”的姿态：“阿姨您看得真准！闻吟肯定走神了！我看到他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
　　孟姝女士笑得更大声了：“小铮说得不错！”转而看向闻吟，“你还有话可说？”

　　闻吟干脆闭嘴了。说不过这两个人！
　　他面无表情地咬着吸管，在脑海中想象成了后桌的样子！

　　我为什么会走神这人能不知道原因？一看就是故意的！
　　不过他也没想通萧昼铮来那么一出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怕自己待会儿紧张？

　　闻吟暗暗失笑，吸管咬得更加起劲了。

　　“小铮，你们自己看看照片，喜欢那些到时候让闻吟都发给你！”
　　闻吟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孟姝和萧昼铮就打得火热，见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萧昼铮才是她亲儿子！

　　萧昼铮从孟姝手里接过相机，摆在自己和闻吟中间，大部分照片焦点都在闻吟身上，然而有一张照片萧昼铮特地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孟姝的焦点不知道对到哪儿了，但机缘巧合下，前排的两人都看得十分清晰。同样身着白衣，踏着正步，还有颜值加成，看上去就十分养眼。

　　所有人都特别满意这一张照片。于是孟姝决定特地把这一张照片洗出来。

　　萧昼铮应该就是孟姝女士失散已久的大儿子吧。闻吟忍不住想。

　　“小铮，你爸爸妈妈呢？没来吗？”孟姝问道。
　　萧昼铮脸上不见沮丧，有的只是轻松：“应该没来。”
　　孟姝女士：“这好啊！等会儿放学你就跟着阿姨一起去吃饭吧！”
　　“啊？”萧昼铮愣了下，随即脸上展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哎。萧昼铮他住宿呢，有很多东西要收拾，你别瞎出什么馊主意。”
　　萧昼铮立马回道，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阿姨说的怎么是馊主意呢？我根本没什么东西要收拾。还是说……”
　　他身体陡然靠向闻吟那侧：“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怔了一瞬，闻吟眼神冷冷地把他推开：“别闹。你不回家？”
　　萧昼铮低声道：“我倒是想……”
　　“你不想。”

　　萧昼铮被推开后有些莫名的失落，那招好像越用越不行了啊……本来还想以后趁着闻吟走神干点坏事呢……

　　孟姝看着两人关系这么好，心中也是颇为欣慰。

　　之前自己还很担心闻吟会和初中一样，性格孤僻也不太合群，现在倒是能放心不少。

　　“小铮啊，那我家闻吟就拜托你照顾照顾了。”孟姝收起之前有些玩笑的语调，颇为认真地对萧昼铮说。
　　萧昼铮也郑重起来：“孟阿姨你放心，闻吟我肯定会照顾好的！他是我铁哥们！”

　　闻吟的心情被两人的对话弄得高低起伏，半晌才有些无语地对着孟姝说道：“我不用谁照顾。”
　　“你这孩子忘了你初……”

　　“老妈！”闻吟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孟姝想要说出的话。

　　萧昼铮听了个大概，也没多问。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
　　总有一天会让你亲口对我说出来的！

　　看着孟姝略带忧郁的目光，萧昼铮心里莫名也有点不好受起来。
　　闻吟以前应该经历过不太好的事……那自己更应该好好照看他才对。

　　萧昼铮的目光隐晦地扫过闻吟修长的脖颈，再掠过单薄的脊背……之前自己好像都没发现……原来闻吟这么瘦弱啊。

　　还有今天还量过了他的腰……不行！看来每天必须要强迫闻吟和自己一起吃饭！
　　看着他吃！

　　闻吟一看萧昼铮那一会儿蹙紧一会儿舒展的眉头，暗暗有些牙酸。要是他知道萧昼铮此刻在想些什么……估计会当场教萧昼铮做人。

　　“今天晚上我有事，如果你想的话，下次吧。”闻吟突然开口。
　　孟姝一时间也有些惊讶于闻吟的话。
　　原来人一旦上了高中，性格变化就这么大么？以前的闻吟堪称“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比如说以前那个小戴姑娘。

　　孟姝是知道戴书易的。也是因为这姑娘有些……过度了。

　　上初中的时候，闻吟在一家琴行帮老板弹琴做宣传，恰巧去上辅导班的戴书易路过。
　　白衣翩翩的英俊少年，坐在人来人往的琴行中央，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琴键与少年身上。少年神色认真地弹着琴，指尖于黑白琴键上游走。

　　温柔、静谧又美好。

　　这一幕令戴书易当场惊为天人！
　　于是，她就对闻吟展开了锲而不舍的追求。最后，把闻吟都给追怕了。
　　当然，这一点闻吟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孟姝对于自家儿子的各种八卦，那叫一个热衷。听闻吟讲一边还不够，再去找琴行的程老板再听一遍。
　　对此，闻吟屡屡对她白眼：真是够闲的。
　　孟姝极不服气：儿子！我这可是关心你啊！

　　虽然这关心的方式好像不太对……

　　不过这也能侧面证明，在孟姝的了解中，闻吟好像还没对一个人这么友善过。
　　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吃饭？

　　之前孟姝那是明摆着的开玩笑，萧昼铮也顺势而下。
　　而闻吟却当真了。

　　孟姝笑了，对着萧昼铮说：
　　“那小铮下次直接到家里一起吃饭吧，爱吃什么菜跟闻吟说，阿姨做给你吃！”

　　听完孟姝所言，萧昼铮的表情却有一点奇怪，斟酌了良久后，他才郑重地应下：“好。”
　　“儿子，那我先走了！反正你爸会来接你放学的！”

　　闻吟点点头。

　　本以为回了教室就能休息了，没想到陶以一忽然在班级公告栏处贴了张表格。

　　好事者一拥而上，看了一眼立刻认出这是什么后，立刻在班级内宣传起来：“上次选拔竞赛考试的结果出来了！”
　　萧昼铮立马凑过去看结果，经过前桌时顺便道了句：“我帮你看！”

　　表格上一共有三排名单，分别是入选数学、物理、化学竞赛的同学名字。

　　“萧昼铮”这三个字张牙舞爪地挂在了每一列的第一个。

　　当事人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暗乐了一阵，接着开始找闻吟的名字。

　　第一列……没有。
　　第二列……没有。
　　第三列……还是没有。

　　萧昼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后面有同学忍不住了：“班长，你这还要看几遍啊，不就都在第一名上挂着吗？还让不让其他人看啊？”

　　萧昼铮退出包围圈，道了声“抱歉”，原本欣喜的心情此刻都被冲淡了不少。

　　闻吟坐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地带着耳机听小说，见萧昼铮一脸不是很好，难得关心了一句：“入选了哪门课？”
　　萧昼铮眼神复杂，但还是轻声道：“都入选了。”

　　这回换闻吟惊讶了。那你这是在不高兴什么？

　　“名次不好？”闻吟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萧昼铮又是摇了摇头，语气更加艰涩：“都是第一。”

　　闻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大概想通了：这是……到我面前装13来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站在自己跟前了，把空调风都挡住了。

　　萧昼铮往旁边站了点，但是没走，过了片刻才缓缓出声道：“其实，不搞竞赛能省下时间来复习高考内容。”
　　闻吟皱了皱眉，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吟啊，即使没选到竞赛也不要难过，班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没选上……”
　　闻吟更加疑惑了：没选上？这我交卷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没其他事了吧。”

　　萧昼铮犹豫了很久，还是没问出口。但是看闻吟好像真的挺不在乎的样子，应该心情还好吧。
　　大不了，待会儿把灰灰捉来让他逗一逗。

　　此时，躺在草丛晒太阳的灰灰突然浑身抖了抖：
　　好像有人要害我！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了，但仍有人在讨论竞赛名单的事情，只是声音都不大。

　　闻吟听着小说，一边开始盘算晚上的饭局自己又该怎么应付。
　　愁人啊。

　　然而，更愁人的事就在下一刻。

　　陶以一忽然出现在班级门口，手中似乎拿着一份卷子，沉声道：
　　“闻吟你跟我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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