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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绡泪(3)
景岚从昏睡中醒来时,只觉屋子暗得沉闷,下意识朝着身侧摸去却扑了空,床榻的另一边凉嗖嗖的,显然人已走了很久。
他,就这么走了吗?
景岚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庭院外传来乱糟糟的响动,似瓷盆坠地的清脆声混合着鞭子抽打地面的闷响。
他披了外衣赶到时,见父亲景晨手执那把抽过他数次的长鞭,两道浓黑的眉紧紧蹙着,鞭子的另一端被小枫卷在手中,不过一时半会不见,小枫身上上了药的伤口已然再次裂开,又平添无数新伤。
“放手,小畜生!”
景晨使力收拢鞭子,又再次甩出卷起小枫的腰身使劲一拉,趁着小枫踉跄摔倒的当下,脚踩在小枫身上,见到远远走来的景岚,怒声喝道,“景岚,为何这种低贱的奴隶会出现在将军府?”
景岚跪下,张开双手挡住小枫面前,“父亲,他是我带回来的,你别伤他。”
小枫猛得甩开景晨的手,将口中鲜血“呸”得吐向一旁,眼中噙着冷笑,仿佛在看着戏台上两个戏子自导自演。
“你带回的?你可真厉害,引狼入室了竟还不自知!”景晨冷笑着将手中的令牌甩在他面前,那泛着幽光的冰冷物什,像是在无声嗤笑着不久前的旖旎温存,眨眼已荡然无存。
景晨的鞭子待要挥下,被景小将军接在手中,霎时皮开肉绽,可他却不觉得痛,“父亲,他是我要的人。”
“你要的人?”景晨看了眼小枫又看了眼他,嗤笑道,“要区区一个鲛人?与你云泥之别,况且这鲛人还背叛了你,景岚,你是眼盲心瞎了?”
“他骗我,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父亲,小枫不是奴隶。因为身份悬殊就不能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了吗?我并不觉得,我想这一点父亲应该比我更深有体会!”
景岚直视着景晨,那样的话语仿佛是一双手,当众被揭开了景晨内心最大的秘密,景晨脸色忽青忽白,骂了声,“孽畜!你!”
景岚将地上的令牌捡起,缓缓站起身,“父亲,您在外兢兢业业为陛下奔走十多年,就连去年母亲的祭日您也在外操劳着,您不辞辛劳,向来顾不上母亲与我,既如此,如今我的事也请你就当做看不见吧。”
他拉过小枫的手,将他带走。一路上,两人都未说话,直到回到房,景岚将小枫按坐在床上,不由分说替他上药。将清凉的药膏涂到小枫手上。
小枫抽回手,问道,“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景岚细细替他上药,其实小枫伤的不重,反倒是景岚,受了伤的手还在流血,可他面无表情,仿佛痛的那个根本不是他,“小枫,你拿我的令牌,是想救地牢里那些鲛人吗?”
小枫道,“是啊,所以我骗了你你很生气吧?”
他这样低贱又卑劣的鲛人,还会有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吗?
景岚道,“小枫,我帮你救他们出来。”
小枫似是不敢相信,这人是傻的么,脑子里是豆腐渣吗?怎么还敢帮他啊?他撇过头,忽然间不敢对视那双崭亮的眸子,“为什么还要帮我?我不是骗了你吗?”
你是傻子吗?是傻子啊。
景岚这样的人,施点小恩小惠就能一直记得,不是傻子是什么景晨那样丑陋嗜杀的人,为何能生出来这样的儿子?
景岚闻言似陷入了沉思,他抬起崭亮的眸子回答道,“小枫这么好看,小枫的族人也都好看,那么好看的人,不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大概能想到父亲做的事,我没有立场说什么,但小枫,我可以帮你的,你信我。”
小枫抬起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在他手背上呼了呼,“你都被好看的人害成这样了,正常人不该恨得牙痒痒吗?”
景岚的手被他捧着,只觉心头暖暖的,“鲛人,应该很痛恨人类吧?尤其是我的父亲,所以他们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小枫你呢,你会因此讨厌我吗?”
小枫停了呼气的动作,许久未言,心里悠悠叹了口气,我该恨你的,可你这样的人,傻的我都恨不起来我能怎么办?
夜里海边的风浪很大,夹杂着呜咽的狂啸声中,那层叠起伏的海浪相继翻涌而起,将停靠在码头前的几艘小渔船撞得摇晃不已。溅起冰凉的水珠,落在这群突兀前来的人脸上和身上。
景岚用手抹去额前溅到的水珠,站在暗沉的没有一丝光的码头前,朝着身后的队伍道,“前面就是泽海了!你们快走!”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披灰色大氅的人,待海风吹开了那些人的风帽,露出一张张妍丽动人的面容,尖尖的鱼鳍,脸上犹未褪去的张惶,身下的鱼尾在地面上艰难地游移前行,竟然是一群鲛人女子,年龄参差不齐,年纪大的二十来岁,小的大概才十岁出头。
小枫站在队伍的最末尾,朝着景岚的方向喊着,“都快些跟上!一个都别落下!到泽海了,去了海里你们就自由了!”
被奴役许久听到自由二字的女鲛人们显然加快了步伐,只闻“扑通”一声,最前头的女鲛人朝着海里跳下,露出长长的深蓝色的鱼尾,带起一连串的水花,朝着海底游去。
后头的鲛人们眼见真的自由了,才卸下戒心朝着景岚真诚地道了声谢谢。迫不及待地跳入海里,向着深处游下去。
当大半的鲛人获得自由后,那些跳入海中的鲛人们突然从海中钻出,在水面上露出半个头,“公…子,多谢你…”
“嗯,后会无期。”景岚伸出手,朝着她们挥了挥。
最前头的鲛人见他如此,也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露出美好的笑容…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喝声,“放箭!”密集的黑色箭雨自天空的另一端涌来,那扬起手的鲛人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支箭自她胸口穿入,另一头贯穿她的胸口戳出。她咳出带着血块的鲜血,身体向着海底坠落。
“啊!”凄厉的惨叫声接连传来,海面上的鲛人来不及逃走,就被黑箭射中,霎时海面上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深蓝色的海水被鲜血染红。还在岸上的鲛人畏惧地缩成一团,眼神朝着箭飞来的地方看去。
景晨带着一队精卫在码头的对面遥遥相候,手握长弓箭的士兵们将箭尖对准了岸上女鲛人的方向,景晨看着他们的方向冷冷勾唇,“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跑!”
他转过头,看向队伍最末的小枫,神色意味不明,“小鲛人,这还要多谢你和岚儿的配合,来了这么一出震慑,以后我看再也没人敢逃了。”
闻言尚在岸上的女鲛人恶狠狠地看向小枫,“是你!你投靠了人类,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根本没想过帮我们逃是不是?你故意引我们出来就是等着这个时候是不是?我就说我们今天怎么逃出来得这么容易?你们根本是同流合污,蓄谋已久!”
“丑恶的叛徒!”
“鲛人里的害虫!”
“没有心的卑劣者!”
景晨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小枫被那群女鲛人困在最中央,这群被欺压奴役良久的鲛人女奴在遭受背叛后,将所有的怒火都抛向这个看起来最弱小的小鲛人,各种不堪的辱骂将他包围湮没。
“父亲,你为何要这么做!”景岚推开那群鲛人女奴,挡在被包围的小枫面前,与景晨遥遥对峙。
“岚儿,过来。”
景晨皱着眉朝他招手,景岚摇摇头,伸手挡在小枫和那群鲛人女奴面前,“你们别骂他,他是真的想救你们!父亲,求你放她们走吧!”
闻言鲛人女奴更为愤恨,“果然人类是不可信的,不用你求,谁要你们的怜悯!”
然后,景岚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最为震撼的场面,只见这群鲛人女奴中年龄稍大的自觉组一道肉墙,挡在景晨面前,身后年纪稍小的小鲛人含着泪被驱赶着,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泽海跳下。
景晨喝了声,“放箭!不许放走一个敢逃跑的鲛人!”
密集的箭雨大部分被鲛人自觉组成的人墙挡住,为了防止自己倒下她们纷纷抱作一团,只有少数的箭穿过这面人墙向着她们身后的小鲛人们射去,偶有伤亡,但多数已跳入泽海中。
留在岸上的女鲛人朝着逃走的鲛人大声呼喊着,“逃回海底的最深处,这辈子都别再靠近岸上!”声音如浪潮般滚滚袭来,顷刻间又化为飞烟湮没于澎湃的海浪声中。
那一夜,死了多少鲛人,景岚已经数不清,只记得后来他背着伤口再度崩裂昏迷的小枫,去了古爷爷处。
夜里下起了小雨,背着小枫的景岚没带雨具,心中又担心小枫,只得加快了步伐,回到古爷爷处时小枫身上已经湿了,再加上伤口淋了雨发炎,探他额头时竟是发烧了。
古爷爷替小枫换了干净的衣裳,听着景岚说这一夜发生的事,久久沉默不语,摸着小枫的长发叹息,“服了药,烧是退了,外伤应该也不要紧,这些时日麻烦你照顾他了,这孩子,怕是惊怒交加才会晕倒的。他是真的很想救那些鲛人呀。”
早已醒来的阿花半蹲在小枫床旁,黑黝黝的眼珠子里写满了担忧,小道士安静地陪在他身旁,景岚焦虑不安的视线扫过床上躺着的人,停在他耳后的位置,那里有明显割裂的伤痕。
别以为你割了鱼鳍,剖了鱼尾我就看不出了,你分明也是鲛人…
街头遇到的那些鲛人分明是这么说的,若是不细看,根本没人能看出小枫不是人类。景岚想到此,突然问道,“古先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
才会那么决断地割去鱼鳍,剖去鱼尾呢…
古爷爷又是长叹一声,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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