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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染
苏幕躺在床上,感觉才刚闭上眼。
“砰砰砰”、“砰砰砰”,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传来。昨夜做了许多事,直折腾得半夜才上床。
听到声音,意识里先是模模糊糊的以为对门的吊丧女这次拍错了门,好一会儿清醒了,先看看旁边床上刘兰芳还躺的好好的,于是安心地披衣穿鞋。
西北少云雾,夜间月光也格外清朗。
庭院浸泡在一片冷光中,家里人少,苏幕每天忙得连轴转,没时间打理花草,又担心高大的树木会给贼人带来可乘之机,干脆让它空旷在那。
苏幕推开房门,先去厨房取了菜刀,才回到院门前。她扬声问道:“谁呀?”
“我~”
苏幕一听声音,连忙把刀放下,打开门,外面赫然是她师父刘娘子。
刘娘子鬓发散乱,衣冠不整。苏幕一眼看去,发现她的外衣没系好,里面粉色的中衣露出来,居然穿反了。再看刘娘子一脸惊慌,这难道……
苏幕先把刘娘子让进门,“师父,咱们里头说话。”
又带路去了屋里,找出茶杯茶叶,正要去烧水,刘娘子已经坐不住了,一把拦住她,“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出大事了!”
“大事,能有什么大事?”苏幕提着水壶不明所以,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把水壶放到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娘子:“不是有何将军的话放在那儿吗,蛮族不会来的,是不是?”
刘娘子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就是在这极慌张的时候,刘娘子也不许别人有一点对自己的崇拜对象的不敬,“那个事我已经说过了,不许再提——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
她皱着眉想词,半天吐出一句:“和往常不一样,不成样子。”
苏幕平时是很注重维护老师的颜面的,今天几次三番和刘娘子顶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
苏幕迅速意识到了这点,暗暗责怪自己表现太过,面带愧色连连请罪,刘娘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好了,别再打岔了,我有事要说——赶快收拾东西扶你娘起来,我们跟着村里的人一起走,快!”
她面色焦急,坐立不安,整个人被恐慌冲昏头脑,如果这时谁拿个工具放到她胸口,里头没准也是在播放“为之奈何”的循环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苏幕于是靠近刘娘子,她人矮,站着也比刘娘子坐在椅子上低了一点,但,有时高矮更体现在一种气场上,此时苏幕神情平静,似乎下一刻天塌下来都不能让她惊慌似的,这就使刘娘子有了一种精神支撑。
苏幕轻轻抱着刘娘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语气像是哄孩子一样又轻又软:“没事的,没事的……师父,你先说说怎么了?”
刘娘子靠在苏幕怀里渐渐平静下来,期期艾艾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知道,我有晚睡的习惯。下午我们把王娘子要的衣服收拾好之后,我寻思着只要明天最后加上几个锁眼和钉扣就可以了,就没急着弄。我就开始看你上次给我捎回来的话本,就是那个郑公子上香路上拾了小姐的手帕的故事……”她接着絮絮叨叨地把整个故事从头讲一遍。
苏幕耐心地听着,左手搂着刘娘子,右手有规律地抚着刘娘子的背,不时附和一句“是这样的”,“他太没良心了”。
刘娘子惊魂未定,激动太过,越想讲正事越是控制不住地要把所有细枝末节都说出来。
急得直发慌。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要通过冗长的叙述宣泄过载的情绪。
“我那时候啊,正……”随着叙述,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生变换,昏暗的室内,刘娘子盯着桌上烛台里摇摆的烛光,恍然间似乎回到了不久之前……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刘娘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奢侈地点灯夜读。
看到激动处,正拍案大骂那个忘恩负义的郑公子,突然听到外面的街道竟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隐隐还有嘈杂的人声参杂其中。
她好一阵疑惑,她们周围没有用得上马车的,村子里最多也就是用独轮车和板车来装货。小本生意,货物不多,堆放在车上推起来声音都不大,现在这声音……
刘娘子把话本搁在桌上,趿拉着鞋,把屋门上的栓轻轻拿下来,接着把门微微开了一道缝……
人群排的很长,整个队伍被一种焦躁的气氛笼罩着。
村里人举着火把,身边的板车上既有行李又有孩子和老人。队伍在街角拐了个弯,显得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脸上带着怀疑、恐惧、早已认命的悲哀、逆来顺受的无奈……女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咒骂,孩子们有的在哭,有的兴奋地追着大人问东问西——被狠狠打了个嘴巴,有的只是茫然地跟着走。
像是被什么追赶一样,大家不时东张西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切。
一个尖利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我早说什么了?那些世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大难临头了,他们丢下咱们自己跑了,说也不说一声,道也不道一句……”
刘娘子不由看向说话的人——张大嫂!此时,张大嫂背着包袱,说着谴责的话语,两手向前挥舞着像是在打一个隐形的敌人,她男人不耐地拉了她好几把,张大嫂用胳膊顶了回去,继续眉飞色舞。
刘娘子下意识抬头望天,明月当空,星辰闪耀,没有一点要突然末日的征兆。
相熟的周嫂子正好经过这里,刘娘子把门拉开,赶紧拽住她问是怎么回事。
“这边的地龙要翻身了,就在这几天!”周嫂子煞有介事。
“啊?”
“你看看头上,这月亮!有没有觉得多出了一个黑点?”
刘娘子茫然地抬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
周嫂子见她这个样,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马上地龙就要翻身了,这是翻身的天象!有高人之前就预见到了……”
她的声音神秘地放低,“你有没有发现苏家的人前两天出城了?”
刘娘子:“……啊?”
周嫂子激动地推了她一把:“人家是豪门大族,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是在跑呢!不觉得这两天出城的人特别多吗?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去匆匆的……”
“我觉得……”好像没有啊。
“你觉得什么?只有苏家那种家族跑?那是人家家大业大,根本不怕强人,有很多一般的富人,就装成穷人的样子跑——怕被盗贼拦喽!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这几天是不是有很多人走?”
刘娘子一时为她连珠炮一样的话语的气势所夺,迟疑地点点头。
周嫂子满意地点点头,赞赏地看了刘娘子一眼,“看来你也明白了。”
她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们这边啊,常常征战,这里,这里,这里,”指着身周的土地,语气阴森,“不知道埋了多少冤魂……”
刘娘子脑袋跟着转,不觉打了个哆嗦。
“原本还好,大家都是一样的命运。但现在不一样,自从何将军平定西北,他们知道以后没战事了,他们心中不平啊,这怨气就吵醒了地底的地龙……但凡人间将有大事,皆有天象感应!这天象不是你我凡人能一眼看出来的,只有那些高来高去的大师,修炼到天人感应的境界,才隐隐有所察觉……”
周嫂子的语气含着怨愤,“他们超然世外,我们在他眼里算什么?只有那些世家,平日里和大师交好,这才得了指点——这会儿都不见人影了!我们也要赶紧走,谁知道地龙什么时候就翻身了?!”
“……这……你们怎么知道……”
“这种消息还有真瞒得住的!我跟你说,就是豪门,还不是一样有好多亲戚朋友?就有知道消息的人和关系好的说,一来二去,消息就传出来了。他们也不想的。你看这晚上没多少人出城是不是?那是有人守着城门呢!再说了……”
语气再度阴森下来,“这死人的怨气,总要找到人发泄不是?”
刘娘子目瞪口呆。
门外的人群你推我搡,恨不得再走得快些,一会儿就过去一个,周嫂子不时回头,被这种可能被落下的情况激得受不了,在儿子的催促声里,只丢下一句“你记得快点走!”转身没入人群之中,一会儿就不见了。
怨气……地龙翻身……天人感应……高人……超然物外……
乱七八糟的高深名词一股脑钻进脑子,反而让人琢磨不清楚了。刘娘子只觉得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越想越有道理。
她想起这几天出城的人群,本来因为没注意,根本没什么印象,现在回忆一番,似乎真有一些白净的,一看就知道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那些人穿着普通的衣服混在里面!
她一直没注意——他们就是不想让她们这些人注意!那些人只把他们自己的命当命!现在有了高人的消息,就想让她们去送死!
晚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微凉的气息直叫刘娘子惊得差点叫了起来。
她这时又望了一眼天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虔诚无比地盯着月亮,好一会儿,月亮先是没什么变化。当然了,天象这玩意儿哪里是她这么个普通人就能随随便便参透的?
刘娘子更加聚精会神,嘴里喃喃念着:“观音大士……三清祖师……列祖列宗……”,她平时不怎么信这些,但此时人力是无能为力的,除了求助于鬼神、信仰,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慢慢的,刘娘子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
也不知是佛道还是祖宗保佑,或者是刘娘子瞪得流泪都不忍眨眼的行为心境感动了上天,月亮似乎真的发生了变化,朦胧中,一个不详的黑点渐渐出现在上面……
刘娘子浑身一震。然而就是这个动作让她从那个境界中出来了,甩甩头再看月亮,或许是神秘的时刻已经过去,月亮上此时什么也没有——这让刘娘子更加相信刚才那一刻的玄妙!
她突然发现四周过于安静了,疑惑地看向门外,街道上空空荡荡,不知是谁匆忙行走过程中掉下的一只水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别人都逃难去了!只有她落在了这里!不行,我也得赶快走!
刘娘子悚然一惊,冲进屋子里好一阵收拾,整理衣物的时候看见苏幕在她上次生日时送来的一件里衣,想起苏幕在这个村子里不认识什么人,知不知道这个天大的消息还是个问题。
那孩子一向不爱出门,没有关系近的村里人,平时又非常尊敬她……刘娘子收拾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一咬牙急匆匆跑向苏幕的家。
如果此时她能看到自己样子,一定觉得自己脸上的焦躁和狂热似曾相识……
“那些厉鬼一定是看到何将军走了才敢来作祟的!”
刘娘子讲完自己的经历,又振振有词地补充了一点理由,苏幕看着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知道她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苏幕慢慢眨了眨眼。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张大嫂说的。苏幕读了些书,知道历史上有很多装神弄鬼的前例。当时看见张大嫂,这个主意就冒了出来。
地龙翻身、天人感应这些是她七拼八凑的词汇,就是为了故作高深使人相信。
苏家……她的确在出城的时候看到了有苏家的车队出去,然而是苏家的什么人,或者是不是苏家全都跑了(听这个故事像是全跑了),那就不知道了。她提苏家,只是灵机一动时作为补充佐证。
没想到张大嫂因地制宜,还添加了什么冤魂作祟,其他富人也跑了,什么替死鬼等等细节,甚至根据天人感应这个名词,无师自通地加入了什么“月亮上的黑点”这样的元素……等等,这也不一定是张大嫂加的。
苏幕眼神深幽的看着刘娘子走向门外的背影——她自觉已经尽了责任,作好苏幕收拾好就来找她的约定,为了节省时间,先要回去收拾行李了――是的,就是这刘娘子,刚刚不也为这个故事出了一份力吗。
何将军……有机会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对于这次自己扮演的角色满不满意。
刘兰芳终于醒了,这一年她似乎好的多了,平时安安静静的,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抱着苏幕不放,让苏幕什么也做不了。
只要苏幕在她醒着的时候在她视线范围里,她就非常平静。有时苏幕让她搬些重物,刘兰芳也能照办。
她应该是醒来不见了苏幕出来找她的,光着脚披着头发站在地上,一见孩子没有突然消失,才放下心来,故态复萌又想粘着苏幕。
苏幕摇摇头表示拒绝,她不理刘兰芳脸上流露的失望,径自走进里屋,收拾笔墨,招呼刘兰芳帮忙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拿出来。
又取出几个鸟笼,把鸟笼上面罩着的黑布随意扔在已经空了的盆子里。这盆子里下午还有十几尾鱼呢。
“我们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苏幕放飞了鸟,站在门槛上,转头对刘兰芳说。她的长发在晚风中飞扬,嘴角那抹微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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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刘娘子那一段时,突然感觉如果这是仙侠题材,她这种状态也许可以理解成“顿悟”或者“天人合一”呢。苏幕这样的人在修仙世界里倒是很难飞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