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后院因花圃草丛较多，蕴着一股清新自然的舒适感。这个时节，除尽枯草的院墙处就已覆上一层薄薄隐绿，待到夏日繁茂之时，繁星般的蓝白野花缀在青碧浅波上一同荡漾，便能摇曳出一片虫鸣与芬芳。

　　后院的卧房为仆人所居，较前院简陋了些许。紧邻的马厩里歇着四匹马，其中一匹红鬃雪蹄，比另外三匹高大强壮，乃是家主的战马。厨房在卧房对面，窗边坐落一口水井，门前的青石砖垒了四级，阶脚屋脚皆泛着青绿。

　　此时临近正午，有袅袅炊烟自屋顶升起，厨房的门开着，里面较暗，刘氏的背影染着蒙蒙灰色，时不时出现在门边。

　　如轩一直不敢独自来到后院，因为姬如轾曾在这里的草丛中抓到过蛇。她在石门处犹豫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朝厨房走去。

　　刘氏正在熬粥，转头见如轩倚在门边，讶异道：“小姐，是饿了么？”

　　如轩摇头，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点脚抓起一块蒸饼却不往嘴里送，指指它，又指指炊具。刘氏愣了一会，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和蔼地笑道：“想学做？嗨呀，这容易得很，长大些再学也不迟，快回去吧。”

　　如轩沉思了一番，不置可否，压下了心里的疑问。乳母将熬好的粥盛在一个鱼纹黑陶碗里，对她说：“乳母就知道我们如轩是最懂事的姑娘。等养好了身体，必然样样强过他人。”

　　如轩从这话里听明白了乳母的顾虑，她是怕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骨又出什么毛病。有时一想，姬如轾那句废物也形容的不错，但她就是忍不了，偏要做些什么不可，于是见乳母端了粥要出去，便连忙挡在她面前，伸出双臂，目光坚定。

　　乳母愣住，半天才理解，小姐这是想帮自己端过去，眼角顿时弥散出些许温柔。她有些为难，却又见如轩眼里湿润，心头不禁一颤，实在不愿让她失落。

　　刘氏思索了下，觉得自少主爬树那日过后，小姐的身体似乎好了些，精神恢复不少，端碗粥应该不成问题。见如轩执着，乳母索性就把陶碗用抹布裹好，交到她手上。

　　女孩的眼睛顿时一亮，脸颊浮着浅浅的红晕。她张了张口，很想说声谢谢。

　　乳母说：“这粥是少主要的，你给他送去吧。不要急，走慢些。”

　　如轩点头，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回了前院。

　　姬如轾的房间就在她卧房对面，大门敞开着。一脚跨入，忽略漆案上散乱的刻石和龟甲，其他地方还算整齐。如轩左右看看，没有见到他，眉头一蹙。

　　陶碗不大，盛了粥也不重，可是如轩手臂本就没什么力气，举着走到这儿已很乏力了，手腕在不停地颤抖。她赶快将碗轻轻放在案上，没有注意到宽大的衣袖一角压在了碗底。

　　“你干嘛？”姬如轾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

　　如轩一惊，猛地转身，就听到“哗啦”一声，陶碗被袖子带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粥洒了一地。

　　搞砸了！如轩一下用手遮住了眼睛，不敢再看。姬如轾盯着地上的碎片，呆立了片刻，才想起拍掉溅在衣服上的汤水。

　　“你报复我呢？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干得漂亮？”

　　如轩从指缝里看他，忽然眼帘里飘来一大片阴影，吓得她又合拢了指缝。

　　姬岳本是要去议事的厅堂，途经如轾的房间，正好听见“漂亮”二字，往里一张望，胡子都气歪了。

　　姬如轾还打算为罪魁祸首鼓鼓掌，一道惊雷则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

　　“混账！”姬岳一把揪起他就走，速度之快，待如轩迅速把手放下来，门口就已不见人影了。

　　完了，父亲本来就憋着一股无名火，这下可要又拿姬如轾来泄愤了。她冲出去不到几步，两腿顿时软得几乎不能直立。父亲房间里传来怒骂声：“不务正业的东西！一天不闹出点什么你皮痒是不是！！！”

　　如轩一听，登时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她知道自己应敢作敢当，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是让她此时去向父亲解释，她做不到，她害怕父亲的怒火烧到她的身上……

　　乳母从后院走来，听到动静，见如轩傻愣愣地站在当院，唤了一声：“小姐？”

　　如轩闻言，惊弓之鸟一般躲进了屋，抵着门坐下来揪紧衣角。

　　姬岳把姬如轾拎到了庭院里，骂声引来了家奴。藤条大约抽了几十下，莫为等人劝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才让家主息怒。

　　自始至终，姬如轾一声不吭，既没喊冤，也无反抗。

　　如轩满面通红，把衣角攥得皱皱巴巴，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心里念叨着一千一万个对不起。

　　潮水般的喧闹声退去后，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惊吓中挣脱出，慢慢站起，想去看看姬如轾，否则就太没良心了。

　　谁知刚一出门，抬眼就瞧见了，她顿时又紧张得不知所措。

　　姬如轾正扶着廊上的柱子踉踉跄跄地走着，一瞥见她，立马挺胸抬头，佯装潇洒地往木柱上一倚，脸上没有半点气愤委屈的神情，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干什么去？去向父亲解释？”他率先问道。

　　如轩一愣，有点尴尬。她好像还没这么想过。哎呀，惭愧惭愧……

　　姬如轾不耐烦道：“用不着，谁信啊？”

　　这话却也没错。她点点头，心道对不起。对面人眉头一挑，似乎又来了兴致，瞪着她:“这回我替你挨了，你知道要怎么补偿我吗？”

　　如轩诚挚地看着他，心说您请吩咐。

　　“再给我弄碗粥去，快点！”他挥挥手，如轩立即小跑着去了后院，心中却漾开一丝甜蜜，庆幸姬如轾果然是皮糙肉厚且心大。

　　直至傍晚，姬岳的怒气还未尽数消去。他出门一趟，听说自家儿子居然又偷溜出去和街上的乞丐打架，回家的路上就在摩拳擦掌。收拾一顿后，又检查了下姬如轾今日练剑的成果，不甚满意，于是晚饭也没让他吃。

　　如轩心知今晚总算是没有故事可听了，于是老早上榻休息。可到了半夜，耳畔又飘来熟悉的窸窸窣窣。如轩心奇，这声音响起的方位似乎不太对……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暗忖：这家伙以前不都是到窗户边的吗？今天怎么从门里进来了？转而又想，进来的难道是别人？

　　如轩侧身，见来者果然是姬如轾，倒是松了口气。

　　月华如水，顺着男孩的睡服皱褶缓缓地流泻而下。姬如轾的长发还高高地束着，只是被揉得毛毛乱乱。他的脸一半埋在阴影里，一半被暗光晕染，额上的血色花纹在夜里也毫未黯淡，依旧触目惊心。如轩定睛，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是闭着的。

　　这厮什么情况？

　　正想着，姬如轾就走到榻边。

　　你干什么？如轩心说，但是眼前这位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突然抱住了如轩的头，啊呜一口咬下去。

　　如轩陡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姬如轾你个死狗！你居然咬我脸？我……

　　“哇——”

　　一声大哭把咬得正起劲的姬如轾惊醒了过来，盯着自家妹妹脸颊上的两排牙印和满面横流的口水，表情僵硬。

　　“不是……我梦见我啃猪头来着，怎么变成你了？”他瞄了如轩一眼，勉强掩饰尴尬，冲着她龇牙咧嘴，“我稀罕啃你吗？还我猪头！”

　　随后，姬如轾被愤起的姬如轩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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