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吧。”温七合上册子。
夜风骤起,枝叶碰撞发出飒飒声响。
夏束的身影从房顶跃下,不等站定,就把花钿册子扔进温七怀里,人已如同离弦的箭,朝着发出声响格外重些的那棵树飞扑而去。
击打的闷声与撕裂布帛之声接连响起,不过片刻,一个人就被扔到了温七的窗前。
温七慢吞吞地收拾着那些脂粉盒子,抽空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以及他身上的腰牌——旭。
九王爷的封号就是“旭”。
名晨,字东羲,封号旭。
东羲便是清晨东边升起的太阳的意思。
所以,这命里是有多缺日?
温七曾在师父面前这样吐槽,毫不意外地被敲了一顿。
如今夜半三更,温七要等的东西没来,九王府的人倒是抓了一个。
那人身上挨了夏束一拳,右肩又被夏束捅了一刀,十分狼狈,但也没见多慌张,只是原地一跪,干干脆脆就给温七告了罪——
“惊扰七姑娘了。”
知道她是温府的七姑娘,但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肯定没听到,她话都说完了他才出现的,不然夏束早就去抓了。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为什么会来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呢?
温七看向窗外别处,只见一个人影从那里走出来,对温七道:“七姑娘将他交给在下便可。”
那是皇帝派来监视温七的人... ...之一。
行吧。
温七挥挥手,让那个人把旭王府的人带走了。
温七等了一宿,终究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东西,天将亮的时候,温七才爬回床上,做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在煮雨的伺候下起了床。
因为饿过了头,温七反倒不饿了,也没吃早饭,直接去了温二太太那。
因昨晚的冷饭朝厨房发难的温二太太收拾好心情,让温五自去和老夫人请安,把温七留了下来,还给她准备了一大桌子吃的。
嘴上却说:“我近几日胃口不好,梅嬷嬷便叫厨房做了许多样式不同的早点来,我哪吃得完,你来陪我一块吃,省的浪费了。”
温七乖巧坐下,一桌子吃的,花样确实不少,有甜有咸,温七想了想,最后还是端起了一碗蛋羹来吃,然后又吃了小半碗鱼粥,并一块千层脆酥。
看温七实在吃不下了,温二太太这才叫人撤了一桌子吃的,母女俩坐在一块儿闲聊。
温二太太还告诉温七,说温七她老爹给她请了西席,明天开始,她就可以和温五一样去上课。
温七这才知道,昨天上午她回去补眠的时候,温五是上课去了。
延请西席的事情温七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与此同时,九王爷君晨在下了朝之后,又跑去骚扰他皇兄了。
“她就是小七,对吧?”虽然是在问,但得知自己昨晚叫去温府探查的家将现在在皇帝手上,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帝心叹君晨的执着,嘴上“嗯”了一声。
君晨开心,想着待会叫个妹妹把马常温送来的东西送到小七那里去。
皇帝头疼:“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温七现在可是刺杀国师的疑犯。”
君晨倒是信任温七:“万一不是她呢?”
“不是她又怎样?你想干嘛?”皇帝问他。
“能干嘛,不说了,你快把人还我,我还有事呢。”
皇帝拿起手边的桔子就砸他:“还你?想得美。”
“啊?”君晨躲开:“不还啊?”
“你叫人闯了她的闺房,被她的护卫直接抓住,还想我还你,去去去,赶紧滚。”
“不还就不还。”君晨起身滚蛋,走出几步又走回来:“她没被禁足,我让十六妹妹邀请她出门玩总可以吧。”
回答他的是皇帝又一次扔过来的桔子。
温七无事可做,就留在温二太太的院子里,看温二太太给自己明日上课准备的各种东西。
期间知书在她面前晃悠了一次,温七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准备打发掉这个丫鬟的。
温七每天都忍不住在脑子里想一堆事情,不想再耗费心神,也知道自己不是宅斗那块料,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温二太太。
温二太太知道温七不喜欢知书,知书本身也不尽责,果然在温七离开的时候留下了知书,然后温七的院子里,就再没出现过知书的身影。
温二太太具体是怎么替温七还了这个丫鬟的温七没去问过,反正术业有专攻,她也不喜欢大包大揽,什么事情都非得自己解决。
虚度掉一个白天。
晚上,温七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信上有着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等”一个字。
等。
“什么意思?”夏束问温七。
温七随手烧了手中的纸:“我们师兄妹也就七人,除了我就是六个人,只要想些法子主动试探,找出幕后之人根本不难。”
温七把纸张烧成灰烬:“主要是,我不相信师父真的会被人刺杀,我担心是师父在谋算什么,也担心自己就这么调查,会不会妨碍到师父。”
夏束:“所以你前天给你师兄带走的信,就是给你师父的?”
“嗯,本以为昨天就能收到回信,结果等到现在,也许师父真的伤得不轻,也对,不然六师兄也不会直接杀过来。”
夏束:“然后呢,这封回信是什么意思?”
“师父让我等着,他肯定知道我如今是最有嫌疑的人,却给我回信,让我等着。他不说自己是否知道谁是刺客,也不说让我调查,更没有替我澄清的意思。你说他在想什么?”
夏束和国师不太熟,所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温七又问:“小束,如果你有几个很疼爱的弟子,有一天,你发现其中一个可能要刺杀你,你会如何?”
“杀了。”
温七默了片刻:“假设你是一个心地善良,视弟子如珍宝的人。”
“杀了。”
温七又默了片刻,深呼吸:“那假如,你发现我要杀你。”
夏束想也不想:“不可能。”
“可我确实出手,但是失败了,你会如何?”
夏束这回没有马上回答了,他想了很久,很久:“等。”
温七眼皮一跳:“等什么?”
“等你和我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等你再来杀我。”
温七:“... ...”
“温素?”
温七一脸冷静地从榻上爬下来,又爬回床上去:“睡觉,他爱折腾自己的小命让他折腾去,管他去死。”
夏束从窗口跳入屋内,吹熄窗边留着的烛火,合上窗户,又攀到了房梁上。
温七缩在被子里,睡前煮雨用汤婆子给她暖了被窝,刚刚她又跑到窗边去,如今被窝早就凉了。
她被冷冰冰的被窝冻得分外精神,一丝睡意也没有。
半响,她闷闷地说了一句:“查还是要查的,免得他真的把自己小命折腾没了。”
夏束没出声
“但我们慢慢查。”温七又问:“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你。”
很耿直的回答。
“... ...除了我以外。”温七这回没等夏束回答,直接说:“大师兄为继任国师,虽然装世外高人装得像模像样,但其实还是个呆子,面不改色只是反应迟钝,论智谋也就比六师兄好一点,但他对师父与六师兄是一样的,师父有事,只怕他现在恨不得拆了摘星楼也要回隐山看看,至今没动身恐怕是被皇帝押着了,毕竟南边还在打仗,他这个国师得为将士们祈福,跑不了。”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他也有自己的信徒,他的信徒中,总会有人觉得师父这个前国师碍事,若再得大师兄信任,知道隐山的机关,刺杀之时来去自如也不奇怪。”
“二师兄还在南边,他不可能亲自回来刺杀师父,不然早就被人发现了,但他手下人多,派遣高手最是容易。至于动机... ...没有,他性子直,若真想杀师父抡起刀就上了,不会派刺客。”
“三师兄一介文臣,手下最得力的护卫连四师姐都干不过,但他聪明,而且他是师父在边关捡的,曾想习武报仇,偏又不是那块料,师父怕他去找死,就打碎了他的内海,嘶——”温七把自己缩成一团:“想想就疼,全隐山上下,就他和师父最不对付,也就他,最有那个动机——可惜他手上是真的没人。”
“四师姐是我们中武功最弱的——三师兄不算,他根本没有武功。但四师姐多年来治病救人,其中还有许多江湖人士,这么说吧,只要她想,几乎大半个江湖都受她驱驰。在刺杀师父的人手方面,她是仅次于二师兄的人。可惜她也没有动机。”
夏束似乎对温七口中这个能左右大半个江湖的四师姐很感兴趣,问了一句:“你确定她没有动机?”
“没有,我了解她,她的家人皆死于瘟疫,她还是师父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除了学医她无欲无求,表情也从来都是一个样子,我从小到大,也就见她变过两次脸,一次是苏城灾后鼠疫,她有所察觉却估错了时间,去迟了,等到鼠疫过后,我偷偷跟着三师兄去赈灾,发现她死撑到有人接手,才躲去房间里哭了一场。还有一次是拿师父试针,弄错了什么吧,差点把师父扎死,被吓哭了。”
见夏束再没有疑问,温七继续:“五师兄掌管陛下身边的暗卫,武功也高,要去隐山刺杀师父不难,再赶回来假装刚刚知道消息也不难。问题是他也没有动机,他父母是病故,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被师父收养后认真学习,孝顺懂礼,一心报国,绝对是隐山上最正常安分的人——没有之一。”
“六师兄出身农家,家中如何... ...我还真不知道,他是突然就被师父带回来的,武功最好,人也最蠢,领着师父的暗卫,性子和四师姐有些像,但比四师姐还在意师父。”
温七说的口干舌燥,终于把自己的师兄师姐都给夏束介绍分析了一遍,然后她问夏束:“现在,除了我,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夏束安静了很久,久到温七被窝都暖和了,他才开口:“你们的皇帝。”
温七:“... ...?”
还没等温七提出疑问,夏束先问了温七:“你们的师父,真的不打算造反吗?”
夏束生于夏国宫廷,看惯了皇子大臣之间为了那个位子拼得你死我活,所以他不懂,这是多好的筹码,多好的牌。
可拿着这副牌的人居然没死也没篡位。
这是哪来的冷笑话?
温七直言不讳:“很蠢是吧?”
夏束:“嗯。”
“可是。”温七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总有些人,他们要的不是无上权力与财富,仅仅只是心中的坚持,也总有些人,能完完全全交出自己的信任。”
比如他们的师父,比如他们的陛下。
那可都是百年难遇的珍稀动物。
温七等到了师父的回信,没了熬夜的借口,被窝也暖和了,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等着困意席卷。
迷迷糊糊间,她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们师兄妹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们知道,若是身怀异心,伤害陛下哪怕一丝一毫,师父都会以死明志。”
“所以我们这辈子,都只会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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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之最让你觉得细思恐极的事情是什么?》
国师:陛下对九王爷的信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呢
君晨:皇兄对国师的信任。(我总怀疑他们才是亲兄弟
温七:他们俩竟然觉得陛下信自己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