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茶

　　等她做完全套动作，满脸水滴，从卫生间出来，沙发上，林沐阳依旧坐得端正。
　　筷子握在手上，手腕搁在茶几边沿，没什么赘肉的腮帮子鼓鼓的，一下一下，嚼得专心致志。
　　尽管茶几上的吃食不是自己做的，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种，投喂动物的满足感……

　　清珊回屋，在电脑桌上找到眼镜盒，把黑色的框架眼镜架上鼻梁。回到客厅，终于坐了下来。
　　三人位的沙发，空间不小，男生还是稍稍起身，往外挪了挪。

　　清珊瞅了瞅桌上的阵仗，忍不住想乐。
　　两人份的什锦寿司，几乎每一样都被小心地吃掉一只，剩下一只仍规矩地待在原处。按照寿司消失的顺序，她几乎可以断定，男生嘴里正嚼着的，是虾卷的那一种。

　　“好吃么？”
　　“唔。”男生点头，表情挺认真。
　　清珊笑了：“那就多吃点。”

　　刚才还找不到的食欲，好像又回来了。
　　清珊拿起筷子，在盒子边沿磕了磕，把蘸料盒里还剩的酱油拿到跟前，夹了一小块芥末搅在里面。
　　伸手夹起一只虾卷寿司，在蘸料里点了点，整个塞进嘴里。
　　入口微凉，咸香的酱油，配上微辣的芥末。紫菜，虾仁，青瓜，米粒……满嘴都是和谐的食物味道。

　　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空调呼呼吹着冷气。
　　客厅里，只有两个人咯吱咯吱对付寿司的声响，有些安静，又莫名尴尬。

　　隔着两只手宽的距离，清珊能感觉到，男生身上的肌肉，还微微绷紧，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气未散。
　　一双长腿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总觉碍脚。
　　清珊默默把茶几往外推了推。

　　叮的一声，微波炉到时的提醒。
　　清珊起身进厨房，取下墙上的隔热手套，戴在手上，打开好用的微波炉。

　　端着盛着小丸子的白瓷盘子，走出厨房，她瞥见身侧墙上，落了灰的电视屏幕。
　　“要看会儿电视么？”
　　“嗯，好啊。”
　　清珊放下盘子，俯身，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不知是不是还能用的电视遥控器。

　　林沐阳跟着放下筷子，起身，去把对面墙上的屏幕插头，插在侧面插座上。
　　电视屏幕右下角，红色的提示灯亮起。

　　清珊冲着对面摁下开关。
　　提示灯一闪，变成绿色。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瞬间充满整个空间，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双身穿古装男女的生离死别。

　　还好，遥控器里的电池尚有余力。清珊按着音量键，调小音量：“想看什么？”
　　林沐阳坐回沙发上，相连的坐垫，向下沉了沉。
　　“我都行。”看似很好说话，其实，应该是不感兴趣。

　　反正也只是借个声音而已。
　　清珊在1-9里随便挑了个数字，6，电影频道。
　　屏幕上，期期艾艾的痴男怨女退散，换成了个安然坐在镜头前叙事的中年男人。

　　清珊认得他，是个以演技著称的老戏骨，常年活跃在大荧屏上，出演过的电视剧也火过好几部。
　　眼下的节目，像是在介绍电影的幕后故事。

　　清珊对电影的兴趣一般，除了几个熟悉的导演和演员，其他人的作品都很少看。
　　很遗憾，这位老戏骨不在她中意的演员范围内。
　　她又抬起手，打算再换个频道。

　　“就看这个吧。”身边的林沐阳突然出声。
　　“嗯？”清珊挺意外，回头，看见他舒缓下来的神情。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鼻梁上也已经架上了一副眼镜。黑色的边框，镜片泛着蓝光，遮住了一些少年气。
　　清珊笑了：“好。”
　　他是真的感兴趣。

　　两个人在老戏骨称职的背景音里，继续晚餐。
　　他讲的是十几年前上映的一部老片子，时代背景的文艺片，主演是他和一位已经息影的老牌女星。被提及的是那部片子的造型和演员的对手互动。

　　上学的时候，清珊和同学一起看过这部片子。缠绵的故事，质感的造型，只是女主的人设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老戏骨把一段两个人的对手戏讲的细致入微。
　　清珊也想起了那一段剧情，确实演技精彩，入木三分。

　　身边的林沐阳，也看得认真。
　　“这片子你看过么？”
　　“嗯，看过。”男生点头。

　　“这么老的片子，你也会看？”清珊原本还怀疑两个人会有代沟。
　　男生笑笑：“我妈总爱看些老电影。”
　　……原来自己是跟老一辈没有代沟。

　　“这片子还不错。”清珊咬着筷子，下结论。
　　“嗯。”男生想了想，又笑笑，补充一句，“不过，我不太喜欢女主角的那种感觉。”
　　竟然和她想到了一起去。这算是代沟的弥合么？清珊也跟着笑了：“嗯，我也不太喜欢那样的设定。”

　　看起来是细嚼慢咽，可吃饭的速度着实不慢。林沐阳很快就停下了筷子。
　　清珊看看剩下一半的寿司和大福：“你不吃了？”
　　“嗯。”
　　“饱了么？”
　　男生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一半的意识，还留在电视屏幕上。

　　“……”清珊把东西挨个往他面前推，“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再多吃点。”凉凉的寿司下肚，还是觉得不舒服，她决定放弃正常的饭量。
　　男生的眼神终于从电视上移开，诚实地移向食盒。细长的脖颈间，凸起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明显是饭量还充裕的样子。
　　清珊有些囧。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和这个年纪的男生，打过这么近的交道。
　　刚才还自认为今晚上的招待思虑周全，可眼下才发现，自己明显对一个十几岁大男生的正常胃口估计失误。

　　“……要是不够，可以再点点儿别的。”她伸手去够包里的手机。
　　挎包放在沙发另一头，中间隔着还未反应的男生。他的目光还在食物和电视间游移。

　　清珊仰着身子，手臂贴着沙发枕背，侧身朝那边探。
　　男生不明就里，却顺着她的姿势往前挪了挪。不大的移动幅度，男生窄硬的肩背，在她脸侧晃了晃。温热的汗湿的味道，带着点洗衣液的清香。

　　清珊的指尖触到了挎□□质的带子，一勾一带，拉着包包直起身来。
　　手机拿在手里，再次点开外卖软件：“你还想吃什么？”

　　身边的男生如梦初醒，连忙摇头：“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清珊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男生真诚的眼神，挑起眉梢：“真的够了？”
　　“嗯。”

　　清珊没吭声，只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点头。
　　然后，在男生将视线转回电视屏幕之后，低头，快手快脚的，点了一份楼下烧烤店里的牛羊肉烤串组合。

　　两个人分食了剩下的日料——清珊一再坚持，林沐阳才把剩下的寿司又吃下一半。
　　饭后，他主动帮清珊收拾残局，把空着的盒子盖子打包，放在厨房的垃圾桶旁边。

　　清珊烧了热水，在凉水壶里晾了晾，才加了两片柠檬，倒水给男生。
　　用的杯子，是和凉水壶配套的玻璃口杯，和她自己用的是一套两只，只是平时都放在橱柜里。

　　尽管依旧有些脑热，可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热水，眼下倒是好受些。
　　清珊捏着杯口，把水杯递给林沐阳。杯里的水，冒着淡淡热气。

　　林沐阳刚刚洗了手，只在T恤上蹭蹭，伸手来接。
　　盛水的下半部分都是热的，骨骼突出的手指，在杯子下沿握了一下，就又缩了回去。
　　“小心烫。”
　　清珊看他微张了嘴抽气，觉得好笑。还真像个自家的弟弟。

　　她抬手，示意他跟她一样，捏着杯子边沿。
　　男生再次伸手，修长的手指绕上杯沿，使力间，和清珊的指尖相碰，湿润，又带着凉意。

　　“我刚才点了份烤串，你一会儿再吃点。”
　　男生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热气，闻言抬头，眼神讶异：“我饱了。”
　　清珊没吭声，只挑眉瞅他。因为身高的差异，微微昂起头。

　　男生眼神透亮，与她默默对视。
　　厨房高高的天花板上，节能灯管发出的亮光，明亮又直白，把男生脸上的表情照了个通透。
　　终于，他稍稍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还有点饿。”

　　等的就是这句话，清珊噗嗤一笑。
　　从车站初见面时，一直延续到刚才的疏离尴尬，似乎倏地一下散了场。
　　“你这是要坑我呀。”

　　“啊？”男生抬起眼来，一脸不解。
　　清珊耸肩：“要是让你妈和我爸知道了，肯定要怪我应付差事。”
　　男生一愣，随即轻笑：“你好像，说反了。”抿起的唇角，又显出小小的唇尖，和唇角的细线。

　　嗯……应该是“我妈和你爸”才对。好像某种奇怪的绕口令……
　　清珊忽然也笑起来：“嗯，好像是哦。”
　　两个人就这么捧着热乎乎的柠檬水，在亮着灯的厨房里，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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