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坦客，你认定她使的是战家枪法？”房间内一位面色枯黄的老者沉声问道。
　　“她没使枪，我本来还有些恍惚。可最后那记左牵黄砸脑门上时，我立刻确认无疑!哎哟，刺客你轻点！”名叫坦克的高大男子摸了摸缠着绷带的脑袋，非常得意的笑道，“还好老子聪明，没暴露出自己已经认出她底细的心机，否则咱们风尘三客只怕要天人永隔啦。”
　　“这次倒是长了心眼，只是你下手也忒狠了些，”给坦克打缠绷带的中年男子阴恻恻的说道，“雇主专门交代能留个活口便多留一个，你却把小丫头一家杀成了独苗。”
　　“二哥这话不对！前几个人头我可都没抢着哇！只有拿这倒霉鬼祭祭刀了。”坦克十分委屈。
　　“战云两家得罪不起，神仙打架小鬼避让，这单生意怕是接不住了，”黄脸老者喟然叹息，“只可惜了咱们兄弟三人刀山火海积攒下来的江湖信誉。”
　　“大哥这话不对！西境三州谁不知道我们风尘三客最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你杀你全家。”坦克慷慨陈词，“虽然我们比不过他们高门阔户家大业大，可小鬼一词也过于自谦了。”
　　“三弟此言，甚合我意。”黄脸老者仰脖一笑，“反正也只收了云大公子一半酬金，女人没抢回来人命却多收了几条。我们暂且退避陈仓老寨快活几日，卷土重来指日可待。”
　　“得嘞，年年都有退避老寨的时日，只是今年又提前了不少。”刺客暗自腹诽。

　　连着几日赶路，两人一马都十分疲惫，战明月抄小道寻了片靠水的密林，将浑身瘫软快要散架的小女孩从马上扶了下来。
　　“原本看你娇滴滴的模样，还以为坚持不了多久便要叫苦喊累呢。”战明月取出一块军粮肉干递与吴悠。
　　“恩人都没嫌麻烦，我怎么敢说累。”吴悠瞧着手里硬邦邦的肉干，不知如何下嘴。
　　“直接唤名字就好，我们还未脱离险境，这恩人二字还没有功德圆满呢。”战明月给吴悠示范了一下如何啃食军粮，龇牙咧嘴的滑稽做派终于逗出了小女孩一丝笑意。
　　“明月。。。，之前看你主意坚定，我不敢多问，”吴悠成长于经商之家，去年开始已经帮衬父母接管一些钱财事务，天性聪颖加上勤奋好学，也将一应细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之后吴悠的情绪稍稍平复，原本灵巧的心思开始琢磨时下的境遇，“战姓非常罕见。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往东不是我们更好的选择嘛？”
　　“蓟城的幽州大营的确该是我的第一选择，可是那个傻大个已经瞧出了我的门道，平遥往蓟城只有一条路太容易追击设伏，我只能舍近求远。”战明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并没有对吴悠试探的询问产生丝毫介怀。
　　“啊！那岂不是彻底把你拖下水了，”吴悠愁容满面的说道，“云苍何乖张狠厉，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太倒霉竟遇上了我。”
　　“姑娘这话不对，在西境得罪了云家大少爷以至濒临绝地，”战明月笑呵呵的擦拭着手中钢节，“是你太幸运竟遇上了唯一能帮你的战家人氏。”
　　吴悠想要再次致谢，抬头发现战明月的眼神有些奇怪，目光似乎越过自己的肩头落在身后不远的草丛中。
　　风尘三客中排行老二的刺客身形纤细，擅长遁形隐蔽之术。前一刻河边取水时瞧见一匹黑马在附近徜徉衔草，威武神骏的姿态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之物。刺客略一盘算后悄无声息的靠上前来，竟发现一黑一白两名年轻女孩面对面坐在河边低声聊着什么。背对自己的黑衣女子身材娇小楚楚可怜，面对自己的白衣姑娘更是眉目如画巧笑嫣然。
　　刺客食指大动，缓缓将手探入怀中，行走江湖迷药媚药自是必备之物。
　　忽然看到白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根银色钢节，草丛中的江湖人士总觉得似曾相识。
　　下一刻银光乍现，已经变得眼熟的钢节带着风声而来。刺客伏在草丛之中，上身向右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过锋芒，心中冷笑，“再快的暗器毕竟不能转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自夸的腹语尚未完结，不能转弯的钢节背后霍然出现一只白皙小手，落入刺客的眼中却如紧握镰刀的死神之臂！
　　“人怎么可能快的过风！”刺客一张脸面无血色，只是前一刻有些托大，扭成麻花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再无转圜之机。眼瞅着已有半截越过肩膀的钢棍，掉转头携风带雨般呼啸而下，一记结结实实的右擎苍砸在脑门，刺客满眼星星后晕死过去。
　　“这帮歹徒功夫不咋地，倒是有几分头脑，竟然猜出了我们逃跑的方向，”战明月将钢节在刺客身上擦拭几下后归入腰间，“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了，尽快赶到陈仓再做打算！”
　　吴悠盯着那名四仰八叉躺着地上的歹徒，恨极了的眼神里透出几分迷茫，“这个猥琐贪色的中年男人还有客栈里那个身如巨钟的壮年男子，前几日追捕自己时明明如凶神恶煞般不可阻挡，如今竟然被左一下右一下如砍瓜切菜般挨个撂倒。”
　　抬起头瞧着招呼黑马的战明月，满眼星星的少女吴悠终于相信上苍庇佑，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自己。
　　“渭南、陈仓几个临西郡县，有门路的大户人家已经迁出十之七八。我们吴家虽比不上名门氏族百年传承，可也在陈仓城里经营了几十年，最后实在扛不住外患掳掠内忧袭扰才举家搬迁，”放开心境的吴悠俯在战明月身后，诉说着前因后果，“谁料到一步走错竟至家门凋零。路过平遥城时被云家那个二世祖盯上，不遂心愿他便痛下杀手。如今回想，我们一家老小在陈仓老宅里齐心护院的日子竟是最后的团圆！”
　　“吴悠，此刻我也不敢承诺过多，只能先保你一人周全。等到了陈仓，我与行营指挥使晋桓将军提及此事后再做计较。”战明月策马高声说道。
　　吴悠轻声应承，心中却明白想为家人昭雪难比登天。战家或许有这个能量，但是危难之中搭救自己一条性命已是仁至义尽，强扭着对方为无名之辈去硬撼实力相差无几的云家便真的是无理取闹了。
　　接下来数日一路向西，路过雍州府衙驻地镐丰城时也并未作停留。吴悠清楚，雍州太守的权力及其手下几十名府吏根本不足与云家抗衡。
　　战明月渐生忧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十二岁那年战明月曾跟随父亲巡境至雍州，留给小女孩最深印象的便是田间地头里不时传来的浓郁秦腔，粗粝豪迈的吟唱之中满是乐观向上和勃勃生机。
　　相去六年后重回故地，映入战明月眼帘的却是荒无人烟的灶屋乡舍和那大片废弃的耕地垄田，远处几缕尚未散去的狼烟更令女孩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距离陈仓城还有数里路程时，遇上了巡弋的哨兵。
　　战明月取下腰间的纯玉符牌亮明身份，哨兵于马上俯身行礼，然后迅速调转马头回城通报。
　　晋桓曾是战渊帐前爱将，昔日跟随燕国公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后由战渊亲笔举荐领任陈仓行营指挥使，镇守西境前线，官至三品怀远将军。
　　晋桓戎马半生负伤无数，最重的一次落下隐疾，没有子嗣成为老将军的终生憾事，也因此对军中袍泽的子女后代关爱有加。而五六岁如白瓷娃娃一般便开始穿梭于军帐营盘的小明月则是老将军最最疼爱的心尖尖。
　　晋桓奉战渊为军中神明，一切唯主公马首是瞻。唯一一次抗命正是阻挡怒不可遏的父亲动手惩罚闯下大祸的女儿。望着自己最信任的部下那副倔犟的黑脸，战渊最终收起马鞭拂袖而去，留下一老一小跪于主帐之前。小孩最知冷暖，小明月悄悄挪动身子靠近晋桓，一句‘叔父’的轻唤令一位铮铮铁汉泪崩不止。
　　忆起那些往事战明月心中全是温暖，于是转头跟吴悠做了下心理铺垫，“待会儿看到什么喧闹场景都不用惊讶。”
　　说话间只见一骑由城门方向疾驰而来，正是晋桓将军。
　　战明月翻身下马，小脸写满欢喜的快行几步，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再如从前那般跳进黑脸叔父怀里撒娇只怕不妥。
　　大姑娘还在这边自作多情，晋桓的坐骑已经奔至眼前，黑脸叔父止住坐骑翻身下马，劈头盖脸的吼道，“瓜娃子，你此时跑到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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