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楼

作者:店长大人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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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剑香·怜花入梦因春冷


      朱鹊给剑香一拳一拳捶在胸口,疼痛却是在心中,就像刀割一样,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真的会有一柄锋利的匕首戳在他的心上——“心上”是心脏偏上一点的地方,再稍微向下半寸就真的是心上了。
      当朱鹊发觉到那一阵突然的绞痛并非单纯内心感受的时候已经迟了,他左胸已齐根插入了一只乌柄短匕,鲜血就沿着那黑得发亮的握柄一滴一滴向地上淌着,剑香却已站开到半丈开外,但她目光呆滞面色苍白,眼球虽然紧紧盯着朱鹊胸前,但似乎其实什么也没在看,完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朱鹊简直不相信这匕首竟是剑香给他戳上的,但是他又不能不信,因为此时此地四野无人,除了剑香又还有谁能从正面赐予他如此一记重创!“衔香……你……”朱鹊惊愕地瞪着剑香,嘴里却喊出了她的本名也是为他所钟爱的名字,随着说话,从他的口中也溢出两口血来。
      剑香给朱鹊叫得身上一激灵,顿时清醒了一些,看到眼前这一幕,险些吓昏过去。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有勇气杀朱鹊。没错,就在刚才,她挥拳猛捣朱鹊胸膛的时候,心里突然就起来一股莫名的怒火与冲动,那时简直失去了理智,脑子一热,随手就抖出了藏在袖内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照直戳了过去。
      剑香望定朱鹊,一忽儿又看看自己手上沾着的几滴鲜血,整个人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急急喘着粗气叫道:“啊,朱……朱鹊,我、我竟杀、杀了你么,我怎么能杀你呢!”
      “衔香,你……咳咳……”朱鹊似乎有点站不住了,身子胡乱晃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勉强坚持着没倒,伤口血流得更快也更多了,“你还是这么恨我,恨得……咳咳,恨得一定要杀了我才甘心么?!”
      “我恨你?啊,对,我恨你,我恨极你了,恨得无时无刻不想杀死你!”剑香的神情显然有些失常,尽管还没到“状若疯癫”的程度,但也已然不再是平日里那个遇事沉着冷静的她了。在剑香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怪异的光芒,那其中似乎有对某事而起的兴奋,同时又像含着无比重大的苦痛,这样矛盾的目光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很少能见到的。
      朱鹊又咳了几口血,低头看看胸上插的匕首,视线随着刀柄上的一滴血一起落到地上那已积蓄起的一小滩鲜红上,咬了咬牙,重新看回剑香。
      剑香看到朱鹊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明显突现,显然他正忍受着相当大的疼痛,却仍然只是不疾不徐地用那略带感伤的语气同她说话:“你既那么恨我,为……什么不、不……不再狠一些呢,你竟不知想让一个人死得快些,光、光……是刺他一剑还不够么!嘿……”就在那一声冷笑之后,朱鹊突然做了一个绝对出乎剑香意料的举动,他竟然自己举手握住胸间的匕首,不等剑香有任何反应,就放一声长啸愤然将那匕首拔了出来。
      “不要!”剑香惊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朱鹊的左胸已骤然飚出一股长长的血箭,但剑香也正因为这一重大变故而完全清醒过来。“啊,朱鹊!”她大叫一声,直朝朱鹊扑过去,向着他即将拍倒下来的身体展臂迎上,一把将他拥在怀里,但又由于她自己身上使不出力量,这一拥竟没把朱鹊阻住,反而被他的体重冲得一起摔翻在地。由于身上吃疼剑香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但马上她就又想到朱鹊的情况,慌忙翻身坐起,把朱鹊的身子扶正重新揽到怀中,急叫两声他的名字,见他尚存一丝游息,这才心下稍安。
      剑香不敢怠慢,接连出指点戳朱鹊左胸上多处穴道,可当她见到自己的制穴根本不能将那伤口中不断汩出的鲜血止住时,这才重新意识到自己如今是根本使不出武功的。登时间,剑香整个人都冰冷了,那感觉真的如坠冰窟,急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紧紧抱住朱鹊,干哭干嚎:“朱鹊,你别……别啊,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跟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呀!”
      “剑……剑……”万分悲痛中,剑香忽然听到怀里的人微弱地叫了一声,但她并没听清,于是赶紧强自止住哭叫朝朱鹊看去:“什么,你说什么?”
      朱鹊的目光已接近迷离,气息也比方才更弱了,但仍然拼着很大的气力重新对剑香一字一句地说:“剑,用那剑,缺盆、气户、膺窗、乳根,咳咳,快……刺!”
      剑香微微一愣,忽然恍然大悟,意识到朱鹊所说的“剑”乃是她那匕首,暗叫声“不错”,连忙伸手去够方才被朱鹊丢在一边的匕首。她明白了朱鹊的意思,朱鹊知道她现在身上的武功都使不出来因而也就不能救他,所以才叫她用匕首尖来刺穴。虽然将匕首刺在穴道上会很疼,但这就像针灸一样,是可以暂时将穴道封闭的,起到的效果与点穴如出一辙。当然,以短匕刺穴虽然同针灸的功效大同小异,但到底还有些区别,因为施刺者实在要掌握好下手的力道,那刃尖只能刺中穴道却万万不能刺穿皮肉,这可不像用针,针体本小而且细,很容易拿捏深浅,但兵刃不同,执者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将被刺者体肤穿透。
      剑香举着匕首,一时间竟有点犹豫起来。若在平时,这件事她尚有七成的把握,但此时此刻,她身上武功全失又是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她的心情如何能平静得下来,本来朱鹊就已奄奄一息,她真怕自己这一抬手刺下去会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快……”朱鹊的双眼已渐渐眯成一条细线,看来他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咳,你要么给我刺穴,要么……就再……补一剑,让我、让我……”
      “你别说啦,”剑香忽然大叫,“我绝不叫你死!我活着你也得活着,不然我同你一道死!”一句话说完,噗噗噗噗四剑也已刺完,当真是一气呵成。
      这四下刺穴,每一刺,剑香都觉得是戳在自己身上似的,一当施为完毕,她立即就远远地抛出了匕首,好像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朱鹊,朱鹊,你……你怎样?”剑香生怕方才这几下起不到作用,赶紧去查看朱鹊胸上的伤口,见到果有奇效,那血虽然还在淌着,但显然已比早前流得少而且慢了许多,现在流着的要么只是些余血要么就是自己刚刚刺穴的力道掌握得不对而没有将穴道刺准或制满从而令穴道封闭得不严,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血流能暂且缓上一缓,朱鹊的命就有得保。
      “我成功了,你……你可要活着呀!”尽管剑香仍然愁容不展,但显然心情上已好转了一些,这个时候,她已完全忘记了曾经对怀里这男人的无比痛恨,有的只是那无限的关爱。
      朱鹊这时已没有了丝毫气力,眼皮都很难张开,只向着自己认为是剑香脸庞所在的方向微微咧嘴一笑,就再也坚持不住,晕厥了过去。
      “呀,朱鹊!”剑香显然被吓了一跳,用力摇晃两下臂弯里的朱鹊,再伸手到他鼻下探一探气息,感觉虽然那呼吸已极为微弱但确实还有,再一查脉象也有,这才嘘出口气,挥袖揩去额上急出的香汗。“眼下却如何是好呢?”剑香凝望着朱鹊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出一句。她知道,虽然现在朱鹊的血止住了,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到穴道自然解开之后血还是要继续流的,那时总不能再用匕首给他刺一回啊,这刃器毕竟不像人的手指可以反复补点穴道,刃器刺穴,一旦有过一次想再来第二次,那穴道可就不好认了,因为之前在刺穴时皮肤已为刃器所伤,想要再次找准穴位实非易事。
      剑香左思右想,觉得眼下如果把朱鹊带回早前自己逃出来的酒楼应该是最稳妥的,那里有沽酒楼的人在,绝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的骚扰,很有利于他养伤。但最大的一个困难就是自己该如何将朱鹊弄回去?如果武功还在,这当然成不了什么问题,可眼下凭她一个“弱”女子,却怎么抬得动朱鹊。而现在身处荒郊,天光也已不早,就算自己一个人走也不大可能在天黑前赶到洛阳城,何况还要拖着昏迷不醒的朱鹊。累点苦点剑香倒不怕,她只怕路上万一再碰上别的什么人,特别是那肖战最是令她担心,这人很可能还会去而复反。
      踌躇半天总也想不出一条上上之策,剑香干脆在心里拿定主意:不如哪都不去,只在附近找一处地方,看看能不能先把我的武功恢复一些。心计一定,就再不多等,朝周围观察一番,见到几十丈外有座乱石岗,那里尚可作个藏身之所。剑香心头一喜,放了怀里朱鹊,起身仔细查看一回四周情形,静静聆听了一会儿,确认无人,这就开始解衣宽带。褪下外面的罗衫和连衫的短裙,剑香只剩贴身的亵衣和下面的一条蓝绸裤,这时她也无暇顾及那么多,只将那些衣物拧成一根长绳,将之从朱鹊的两肋下面穿过,又分别把“绳”的两端在朱鹊脖颈下交叉一过,最后再让它们各自从朱鹊左右腋下绕一圈上来,如此也算勉强做好了一番简单的托运准备。当下剑香就拉住那条“绳”富余出来的部分,卯足全身力气一步一挪地拖着昏迷中的朱鹊往那石岗移去。
      其实,剑香每向前挪进一步,几乎都要回头朝身后的人看一眼,而每看上一眼,她心底都不免要生出几分不忍。她真的不想再这么拖拽朱鹊了,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另一种对他身体的摧残。她先用匕首刺伤了他,此刻却又像实施拖刑一般拉着他的身体走,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然而她又不能不如此,她必须带朱鹊离开这里,她绝不能丢下他也绝不能看着他死。剑香脚步不停,眼泪也止不住地奔涌,和从她额上淌下的汗水汇在一起流满了面颊,每前进一步,她的心都会像被刀剐了一下似的,但她只能暗暗对身后的人道一声抱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
      挪到乱石岗上已经是多半个时辰以后了,剑香又费了很大力气将朱鹊抱到岗中一处被石堆合围的空地内,将他平躺着安置好,这才气喘嘘嘘地跌坐一旁抬起一只柔荑又揩泪又擦汗。
      略歇片刻,剑香突然想到朱鹊的伤势,连忙扑过去,当下就要解朱鹊的外襟,但当她的手移到近前时却又停住了,面上禁不住一热,一想到自己虽然与朱鹊有着那么多错综纷乱的情感纠葛,但却还从来没有亲手触碰过他的身体,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剑香凝眸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而后又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不承认他有着太多可爱之处的男人,怔在了那里,举出去的两只手在半空不停地微颤,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好像身体里总有个兔子在翻着筋斗。但是,她终于没再犹豫迟疑下去,因为她已发现了朱鹊伤口处的衣衫上那片本来早已干涸的血渍这会儿又洇湿了,看来他身上被封闭的穴道已经渐渐缓解开,她已不能再耽误,否则等到穴位完全解开以后那血又将流个不止了。
      剑香抿抿薄唇,猛咬银牙,撇开一切忸怩,再也不顾什么,伸手将朱鹊的衣襟三下五除二全部解开,露出他健硕的肌肉、宽厚的胸膛和那流着血的伤口。只是,举动上虽然大方,但心中多少还要存着些羞涩,特别是她自己本来就已除去了外衣,眼下又将朱鹊的上身也裸露出来,尽管他现在处于昏迷之中,但在她的心里却总有一种和他彼此互望的感觉,这使她的娇靥更烫更红了。不过剑香终究还没忘了朱鹊眼下那严重的状况,当务之急是要立即给他清理伤口并找东西包扎。
      羞归羞,可是人命关天,特别这还是自己所爱之人的命,那更是比天还重要。剑香再不多怠,即时便为朱鹊处理起伤口。
      伤口需要清洗,手边却没有水,她就用嘴去吮;包扎伤口没有绷带,她便把刚才用来拖拽朱鹊的衣衫撕烂;怕手上的泥土沾到朱鹊的伤口,她也用嘴将每只手指嘬干净。不管多难多脏的事,只要是为了朱鹊,为了眼前这男人能活下去,她都甘愿去做,因为她爱他,曾经、现在、永远,无论是因爱生恨而想要杀死他,还是由于真的出手重伤了他而恨意全无再转回深爱,不管形式上怎么变,但她对他的那份真情却从不曾改变。
      剑香对朱鹊的爱并不畸形,那只是有些异于平常,她不会时常将“爱”字挂在嘴边,但是她对朱鹊所做的一切却都无不传达着她真挚而深厚的爱意,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更加承受不了,只有朱鹊了然这一切,也只有朱鹊能够承受这一切,因而她才只动情于朱鹊。在剑香与朱鹊两人之间,即便存在着再多的隔阂与怨恨,那也都是彼此深爱的表现,任何一个旁人都不可能搞清楚这些,这正是秋海棠所说的“旁观者迷而当局者清”。
      好在剑香作为一个杀手还懂得如何就地取材,她见周围的石缝中长着一些边沿为齿状的绿草,虽然不知其名目与用途,但看那形状和颜色,凭经验可以断定那是无毒的,因而就采集了一些放在口中嚼烂成糜,吐出来敷在朱鹊的伤处再将之包好,两炷香多的光景忙碌下来,那伤口的血果然给她止住了。剑香望着朱鹊棱角分明的面颊,会心地一笑,终于轻松地舒出一口长气。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天边那一抹残阳的余辉只能勉强照出石岗上一对男女的面容了,乱石的影子在黄昏里被拖得长长的,印在她们身上以及周围的地上,好像这些石头誓要作他们天黑后的守护者。
      天色的转晚也使得气温逐渐凉了下来,尽管已是春天,但初春的夜寒依然不可小觑,它仍能使人有寒气侵肤的感觉。剑香已经感到了凉意,但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朱鹊,她忙着把朱鹊敞开的衣衫重新系好,又将还没有被自己完全扯烂的裙衫盖到他身上,这才开始考虑自己。
      剑香忽然意识到一个挺重要的问题:自己眼下穿得这么单薄,在没有武功的情况下怕是很难捱过那将要到来的春夜。于是她便开始试着运功行气,希望自己的内力能多少恢复一点,这样就可以凭内息来抵御寒冷,如果恢复得多,她还能输给朱鹊一些,也好叫他不至受冻或助他伤势尽早恢复。但是几次提气运功,都没成功,体内的气息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根本感觉不到气息的游走,这一来剑香终于不得不慨叹那范老六“软筋散”的强大效力了。“唉,看来不等药劲过去是万难恢复功力了。”剑香不无哀怨地轻叹一句。
      忽而一股幽风悄无声息地拂过,吹得剑香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麻,她知道皮肤上一定起了很多小疙瘩。“不能这样,我要保持住体温。”她心里这样想,嘴上也禁不住这么说了出来。她转头看看朱鹊,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既而面颊又一次滚烫了。
      剑香心如鹿撞,牙齿轻咬住下嘴唇,仿佛为什么而紧张。迟疑了好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心底暗叫一句:管它呢,早晚都要做他的人,还怕什么!心内一通此节,再也无所顾忌,一手掀开盖在朱鹊身上的自己的外衫,一缩身钻了进去,紧紧贴在朱鹊的身侧躺下,登时觉到一股暖意传到身上,她这才知道,原来朱鹊虽然昏迷,但体内的气息却由于他昆仑派内功的独特之处而在自行运转,由此能起到护体疗伤之效。
      剑香依偎在朱鹊这个她唯一深爱的男人身畔,只觉得温暖而幸福,她真希望能永远这样,永远地陪伴着他,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再不去想任何不愉快的事。渐渐的,剑香嘴边带着一丝甜甜的微笑静静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依然能够清楚地嗅到朱鹊身上那足以令她陶醉的男子气息。

      朱鹊做了个梦,很奇怪,在梦里他看到一朵非常美丽的像是丁香而又不完全是丁香的紫红色小花,他被它吸引,追逐着它并且想要捉住它。但是那花却总不肯乖乖地等他,每当他近前时,花就随即后退,退得很远,几乎没入浓浓的雾气,而每当他想要就此放弃的时候,那花却又会重新显现得清晰,好像存心要同他开玩笑。朱鹊跑跑停停,那花时隐时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有些疲惫了,远远望着那花,即便再好看再动人,他也不想再追了,他想睡,于是朱鹊便真的就地倒下睡了过去。那花见朱鹊不再追自己,仿佛在那里哀怨地泣了一声,既而向朱鹊慢慢移近,直到确认他是真的睡去再也不会起来捉它了,这才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在朱鹊的怀里,小花开始滴出露水,也可能是泪水,却是红色的,一点两点、五滴十滴,渐渐染红了朱鹊的衣襟而后蔓延他全身,再后来,朱鹊连同他所卧之地已完全变成了一片殷红,四周围尽是血一般的凄艳。
      朱鹊的梦醒了,不是梦中梦,是整个的梦。醒来后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以深黑色作为背景的星空,星儿们忽明忽昧在天上眨眼,这令他觉得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母亲的怀里。小的时候,他总会撒娇地依偎在娘亲的臂弯内,仰着小脑袋看星星、数星星。在昆仑山上看到的星星是明亮而且大的,然那天空却反而显得更加高远广阔,使人觉得无论自己变得多么庞大但其实仍然还是渺小的,只是这渺小感并不会使人迷失自己,反而更令人体会到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遐想之中,朱鹊隐约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幼年时那种依偎着母亲身体的亲切感,他奇怪,这是自从母亲过逝以后他多年以来都没再有过的了,然而今天这感觉怎会那么真切?他突然意识到这感觉之所以真实而亲切,全因为他的身旁确实有一个身体紧紧贴在那里。他轻轻偏转了一下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剑香的脸。“衔香!”朱鹊轻叫出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还并不足以惊醒她。
      剑香安静地睡着,就像一只柔弱的雏鹿。她鼻息沉稳,星光下隐约能看到她面上那平和的神情,两片薄唇湿湿的,中间露着一条细细的缝,时而发出一声低吟,极细微的,就像羽毛落在地上一样。
      朱鹊凝视剑香的脸,无限爱怜,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将她一把拥在怀里亲吻她、爱抚她,但是他又舍不得打破她的酣睡,也舍不得将自己的右臂从她的两臂间抽出来,尽管那已被压得有点发麻,他却很喜欢那微麻感,特别是被剑香□□贴住的那一段臂膀,软软得好像陷在一团蓬松的柔棉中。
      剑香动了动,但并没撒开朱鹊,反而抓得更紧,头也更往朱鹊这面靠近了,这使得他们彼此的脸已经再没有贴不上的可能。看剑香那样子,仿佛在梦里都害怕朱鹊会跑掉似的。
      朱鹊盯着剑香轻轻闭合的双目,那眼睑薄得就像是透明的,而眼皮下覆盖着的也似乎不是眼球而是两颗水珠,不时在里面滚动着。她也在做梦啊,不知在梦里看到了些什么,应该是很美好的东西吧?朱鹊想,他希望剑香永远都是快乐的、安全的,他从来没有恨过她,他对她的爱始终未有改变,甚至在她差点杀死他的时候也没有。如果他的死能使剑香感到快乐,他绝不含糊,只会毫无顾及地去死,在他奋力拔出胸上匕首时他心里正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又太了解剑香了,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死了,她一定不会快乐,甚至有可能自尽随亡,所以他又在倒下以后要剑香救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
      朱鹊长出一口气,眼睛仍然注视着沉睡中的剑香,脑中却在想很多事。比如当年他是如何从一个心肠毒辣的老江湖艺人手中把她赎出来并带她进入沽酒楼;比如他如何细心地照料她使她身体与日康健起来并教了她昆仑剑法;比如他们是如何日久生情而至彼此深爱;又比如她是如何受不了他身为烟字号惜花使终日被女人围绕而最终因妒成恨愤然出走沽酒楼;再比如她又是如何凭借由他传授的绝妙剑法成了一名如尘斋的顶级杀手,此后借着一个巧合的机会杀死了昆仑派掌门、朱鹊的师父柳天杨的唯一爱子柳竹君并嫁祸给朱鹊,使他成为昆仑派乃至各家名门正派的公敌!这一切的一切,朱鹊从没有过一丝抱怨,他只是可怜她,认为自己始终都对她有所亏欠,但究竟亏欠她一些什么却又无法说清了,也许是前世欠着她的情吧。
      感受着剑香身体的温软,呼吸着她的女儿体香,朱鹊也在思绪中慢慢地重新昏睡过去。

      朱鹊在夜里再次睡去之后又做了个梦,但这回的梦却是朦胧的,他并不记得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整个梦境都是模糊的,尽管在梦里他看到了很多,但却什么也没看清楚。
      张开眼,朱鹊首先看到的还是剑香的脸。这一回剑香没有再依偎着他,而是蹲坐在对面看他,她的手好像也是放在他胸上的。
      “衔香!”朱鹊唤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胸前剑香的手,怎想到这一举动却招得剑香慌忙将手一缩,身子略微向后挫了一下,惊“呀”一声之后说:“你别乱动,还没包好呢!”
      这声音,怎的听起来不像剑香了呢!朱鹊有点奇怪,不知为何剑香的嗓音会变,虽然那语声听起来同样柔美,但他却能肯定它绝不属于剑香。然而那个不属于剑香的声音,在朱鹊听来其实也并不陌生,这不免叫朱鹊更觉得诧异。
      “衔香衔香,你就知道你的冷衔香,你看清楚些!”那女子略带不快地说了这么一句,见朱鹊不再动弹,就又重新探手到他胸前。
      朱鹊使劲闭了几下眼,让头脑尽量清醒,定睛再看,不由得歉意一笑:“啊……是月倾啊,我……抱歉,抱歉。呀,衔香!”猛然间他又想到怎的剑香会突然换成了月倾,心下立即升出一股莫名的焦急,这就要从地上坐起来。月倾却在朱鹊肩上使力一推,让他重新躺下,嘴上叫一声“她没走,你好好呆着!”然后手底下继续在他胸前施为,面上显着老大不愉快,嘟着嘴说:“真不懂你们俩这是为什么,偏不能好好地爱,非得弄得死去活来的才是道理?”说话的当,手里的事情也忙活完了,旋即撤了手,把散开的衣服给朱鹊往身前一丢,兀自嗔道:“行啦,你自己系好衣服起来吧,你要不是萧十弦的宝贝疙瘩,我才懒得理你!”说完已起身站开到一边去了。
      朱鹊坐起身,低头瞧一眼左胸上已为月倾重新包扎过一番的伤处,当即满含感激地朝月倾颔首一笑,自行系好衣襟慢慢站了起来,带着几许惊喜的神情笑道:“怎么,十弦她也来了么?”
      “她哪里来得,”月倾把嘴一撇,“她被海棠派去南方办事,这才几天,就能回来了?”说话时眼里仿佛掠过一丝异样的惆怅,目光向朱鹊脸上扫了一下立即又转移开,似乎很怕被朱鹊看到。
      朱鹊倒并没留意月倾的不对劲,或者是注意了但并没在意,因为月倾与他面对面说话时仿佛总要故意将眼光转移向别处,就好像她的眼睛绝不能被人正视似的。这一点月倾就不如箫十弦,那萧十弦跟朱鹊讲起话,总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和善,让人感觉她是一个很容易亲近并且很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朱鹊很喜欢和这位跟他一样在沽酒楼中掌管一号使牌的云字号缥缈使相处,他甚至把十弦认为是最好的知己并且觉得她也同样这么认为。只不过,萧十弦除了对朱鹊和沽酒楼中少数几个人十分亲切、亲近外,对于其他人她可没那么好脾气,江湖上认识她的谁不知道“沽酒楼的萧十弦简直就是个天底下最难缠的女子”,甚至有岭南的江湖人士私下里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伥鸡弦”,只是不敢当面这么叫。
      “哎,都是女孩子,怎么你和十弦的性格就截然相反呢?”朱鹊无奈地笑着说,忽而他又意识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惊道:“呀,对了,衔香呢,你不是说她没走么!”
      月倾斜楞一眼朱鹊,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听到他把自己同箫十弦作比还是由于朱鹊后来这一句略带怀疑的问话,总之她有点生气了:“哼,你就知道衔香,我看就是她把你脑袋割下来你也照样冲她笑!”停了停,跟着又说:“她在哪,你也甭问我,这么大的响动你听不见么?”
      “什么,响动?”月倾不提,朱鹊还真不曾留意,此番经她一说,这才想起其实耳畔一直都响着某种喧闹声。那响动来自身后,距离并不近,但仔细辨来隐约可以听出像有人在打斗。“啊,怎么……”朱鹊连忙回身凭着声音找寻,走了几步,来到乱石岗的边缘,朝前一望,只见二十几丈开外围了一群人,一个个前蹿后跃闪转腾挪,每个人手中或刀或剑或枪或戟,映着晨间还不强烈的阳光在那里不断晃动。人群之中,依稀有二人被包围其中,另外还有两人在战团外捉对独斗,而战团中那二人有一个略显小巧些的身影朱鹊一眼便认出是剑香,旋即就忍不住脱口叫道:“呀,衔香她……”话没等说完就要腾身掠出,突然间却又感得手臂给人拉住。
      月倾一边拽着朱鹊一边说:“不行,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去!”
      “衔香在里面,她中了毒,没有武功,我……”朱鹊大急之下一把甩脱月倾,但月倾的言语却也截断了他的话并暂时止住了他的行动:“你看清楚,她现在没危险!”朱鹊闻言一怔,依言又朝那边看去,只见到人群中就在剑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颀长而且灵活的身形,那人不但武功和身法很怪,就是手中的兵刃也相当与众不同。“哦,弯刀也在!啊,那个……不是肖战么!”朱鹊在认出沈弯刀的同时,也就认出了对面正与沈弯刀对斗着的人。既而朱鹊又将目光转回到剑香那边,见她虽然给六七个汉子合围,但却并没显出败象,反是那几个对手不时还要有一两个被她逼得跌退开去,这下心里才总算塌实了一些,暗道:是了,衔香身上的药劲过去了。正想着,蓦地里又见到一名手执长剑的少年人始终伴在剑香身侧,一柄剑舞得风雨不透,却不是护他自己而是时刻替剑香所不能顾及到的袭击做着救护。朱鹊见了大感奇怪,冲口叫道:“咦,那个少年人是谁,怎么好像使的是华山剑法!”
      “他叫酆玉桐,正是华山掌门酆落雁的儿子。他本来是要杀你的,但如今却已决定帮你。”月倾不带任何语气地解释道。
      “帮我?”朱鹊不大明白月倾的话,偏过头满脸疑惑地瞧着她。但是月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声“帮你”就再没有别的话了,眼睛始终都盯着那边的战阵。朱鹊纳不过闷来,但他也知道,只要是月倾不想说的话,任你是谁也休想再问出来,于是他也就不再追根究底,只同月倾一起观望剑香等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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