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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下）
“魏璎珞，你等等。”
离洪教官判定的考试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每一位特工学员都好似上了膛的枪，蓄势待发，谁也不愿成为那被淘汰的失败者。留在总部当值，还有出头之日，若被遣送回去，那便是与金钱利益再无瓜葛。
习惯了软床西餐的特工们，怎还甘愿回到尘埃里靠着西北风度日？
傅恒他的确是个十分优秀的教官，无论是枪法，辩毒，隐踪，还是远程，样样出色。他被总部派为下一次集体行动的主宰，代号是“FH”。
此番被他叫住，我十分尴尬的站直了身板，面对着他行了军礼。自从上次替罪羊行动被傅恒提醒拯救后，便从未多做交流，因为我深刻认识到，现在并不是感谢报答的时候，我没有那个能力，我的潜能还需考试后进入总部才能发挥其作用。
他被委托成为0219小组的代替教官，训练时不苟而笑，常有女特工前来朝他表明心迹，却均被不留情面的拒绝，因此一度传为集训营里的“铁面罗刹”。他那大少爷的身份，与其说是家世显赫，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特例。
这特例，便是前行路上的奠基石。
“傅教官，是有我的任务吗？”
“我听说你通过了测谎仪的训练测试，而这一批特工中，只有你拿到了及格分。”
傅恒语气平淡，我不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只能点点头大方承认。
“不要沾沾自喜，这是你日后的死路。一个连测谎仪都奈何不得的特工，总部会不起疑心吗？”
阳光投过碎叶落在他的脸上，而那些话却像是荒芜中贫瘠壤土下的一颗种子，得幸存活，得幸顶破这土层，将嫩芽探在这盼望已久的天地间。直至月色朦胧，嫩芽儿才发觉根部的水份所剩无几，命运在无声无息间宣判了它的死刑，它无法挣扎，无法反抗。
“你还记得0712组的顾庆诚吗。”傅恒见我迟迟无话，稍皱了眉头。
“记得，他因为训练不过关，已经被洪教官遣送回去了。”我回过神，毫不示弱的看向他眼底。
以此，昭示着我那不甘愿的心气。
傅恒再问：“那你可知他被遣送到何处？”
我愣了愣，惊讶于他抛出的疑问：“……顾庆城的父母都住在河岸边的青石房里，应该是回到那儿了吧。”
“不。”傅恒的眼底深邃无明：“他被送去了炼厂旁的万人坑。”
万人坑。
他被送去了万人坑。
也许脑袋上添了一个窟窿，而窟窿的来源，是他一向珍爱的勃朗宁。
傅恒再一次摧垮了我的信仰，宣布了这荒芜贫瘠中的死刑。
我们每个人都忽视了一点，这乱世中最大的缺口，便是人心的卑劣。
落后就要挨打，懒惰就是死路。
无能为力。
小虫就是小虫，它可以在太阳光落下时趴在屋檐上舒服的眯着眼，也可以在暴雨倾洒时躲到窗楹间瑟缩躲避。
待到惊蛰起，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淡然一瞥，它改变不了循序渐进的规律，改变不了骨血脊髓里渗透的本性。
“你想逃吗。”
那声音带着些蛊魅，不切实际的从虚无中飘来。
“傅教官，别开玩笑了。”
得知所谓的真相后，我心底并没有大彻大悟的悔恨，也没有痛彻心扉的抱怨，更没有提心吊胆的怨念，只是觉得，活着太难。
“我没有同你说笑。”他神色认真。
“那好，您为何选择帮我？”我也认真起来，仰首看那日头被袭来的乌云渐渐遮挡。
“还记得十年前的柳河边吗？一个穷小子，一把弯刀，一个香囊，一个月份，一个约定。”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纷飞的柳条下，男孩蹙起的剑眉与眼前之人相重叠合，融为一处。
“璎珞，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待到那时，我领你去南洋。”
落魄时携手与共，怎奈年幼，可知期间付诸，樊荣艰险，似水东流？
彼时父母双亡，穷困潦倒间，在天桥下遇到了卖艺为生的男孩，他比我要年长两岁，一双黑曜石般凝重的眸子，口中谈吐也是难得的沁人心脾。
他教我谋生，教我识字，虽仅相识一月有余，我也愿将身上仅剩的一块香囊递于他，作为信物，将来如若有幸再遇，必定去南洋谋生，不屈服于任何艰险困阻。
原来这世间万物，总会在你选择遗忘时，用大量的喧嚣来提醒你去忆起。
“春和哥哥？你何时认出我来的？”我摸摸脸，与年幼相比，变化太多。
“百乐门撞见时，你眼睛里的灵性还在，还没有被磨灭。”他无奈笑了笑，似是惆怅过往，又似是不确定未来。
“那这个傅恒大少爷的身份……”
“总局是我的义父。但我不想活在他为我编织的牢笼里。”
他拿出那个泛旧伐新的香囊，搁在我的手心。
“你也不想活在这徒有空壳的高威政府下，去违心做一些任务，对吗？”
“我跟你走，但，我们不去南洋。”
你看，飞归的候鸟，在迎来这节气的同时，缬枝筑巢，互不逾矩。
那薄茧里的蝴蝶挤出了翅膀，以此昭示着它的重生。
砖缝间爬过的小虫睁开了眼，这世界便又是扭曲的，色彩斑驳。
天大地大，归宿何往。
信仰不灭，烈焰永昌。
他们最终，应该是找到了信仰的归宿。
毕竟，这乱世终需人以往之，拿这刀枪剑戟，拿这血肉淋漓，换他个盛世太平。
哪怕这光微不足道。
哪怕，这惊起的万物仍在半梦半醒间。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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