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都寻游记

　　6.
　　童南童北再也没从庄素素身上打探过时光轴的事情，童南分析的没错，庄素素确实看不到她们姐妹俩。蓝颖也闭门不出，每天都是阿宁将药送进去，然后愁眉苦脸地出来。庄素素每晚坐在他门前几个时辰，偶尔说几句话，不过也未见蓝颖迈出门半步，直到有一日庄家张灯结彩，挂满了红布帷幔，她坐在蓝颖门前，说：“颖，你再不见我，怕再也见不到了。”停了一会儿，蓝颖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庄素素抿嘴一笑：“那可真的是再见了。”她抬步走了，蓝颖打开门，望着她的身影有泪落下，庄素素只是停那么一步，没有回头，无所顾忌地走了。
　　此刻，童南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哭的原因。
　　整个将军府都在操办将军的婚事，蓝颖的住处只是挂了两盏红灯笼，西院也是如此，这两个地方仿佛不曾因这繁华有过任何的喧闹。太子已回宫，剩蓝山一个人在将军府，他每日也是不出院门，每天练剑，只见过庄素素出入过蓝山处一次。
　　阔都的国君赏赐了很多东西给庄府，用童北的话说：“此刻的阔都国君巴不得接上这份亲呢。”庄家让他既爱又恨，如今庄素素同意嫁给太子，于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军权不费吹灰之力囊括手中，庄家只有尽心尽力保护阔都的份，不会反叛。
　　童南听庄家的其他资深的下人说，庄素素曾经被赐婚过多次，但都被她回绝，唯独这次没有反抗，安安静静地接受。朝中其他大臣也赶来祝贺，都被庄素素以准备婚事之名挡了回去，不过他们的脸上虽有不满，但也口口声声说体谅。
　　太子会不会是娶错人了？如果错也只能将错就错。
　　终于，大婚之日。
　　夜色很浓，星辰很亮，庄府上下一片热闹，听说朝中诸臣先来庄府祝贺一番，随后便会赶去太子府。
　　“这闹哄哄的，一个一个祝贺完，怕也迟了。”小翠端着水果盘，望着浩浩荡荡的长龙说。
　　“你担心什么？”童南从盘中取一个苹果啃，“这些大人们自有分寸，绝对不会误了时辰。”
　　“小南。”
　　“干嘛？”
　　小翠笑：“你好像变聪明了。”
　　童南白她一眼：“难道我浑浑噩噩的才算正常？”
　　“不是，”小翠忙解释，“这样很好。”
　　“哎，太子快到了吧？”
　　“嗯。”小翠点头。
　　“那将军呢？”
　　“将军在闺房，刚才阿宁进去陪她了。”
　　“阿宁？”
　　“对啊，”小翠纳闷，“你好像很惊奇。”
　　“小翠啊，你先忙。”童南说，“我去看看小北忙完了没有。”
　　童南不顾小翠对她的呼喊，急忙向庄素素的房间跑去。
　　庄素素的房间分外明亮，童南想阿宁在里面可千万别出现古老头告诉她们的那一幕。
　　咦，怎么有三个人影，一个是庄素素，一个是阿宁，那另一个是谁？
　　童南上前，舔一口指头，在窗棂上捅一个窟窿，才看清里面的光景。
　　庄素素双眼攒满鲜血，阿宁的手上捧着两个血淋淋的红球。她还没来得及看第三个人是谁，就听的有人大吼一声倒地，目光转向倒地的那个人，勉强才看到----蓝颖。
　　他怎么在那？晕了。
　　只听得庄素素说：“阿宁，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我想要的你也不要食言。”
　　阿宁目光呆滞：“那是自然，你想要……”
　　“我只要庄家樱花四季长存永不颓败。”庄素素接过话说，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嘴角溢出的鲜血一滴滴流到大红的衣袍上，衣服竟看不出任何瑕疵。
　　阿宁看着晕倒在地的蓝颖，淡淡道：“你终究是为了他毁了你自己。”
　　庄素素冷笑：“你还不是为了江华做了和我同样的举动，其实……”忽然疼的手脚痉挛，吸着冷气说，“你不必、不必在这茶水中下毒我也会……真不想让蓝颖看到我这副、这副……样子。”她胸口剧烈地起伏，艰难道，“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从来都不会得到，蓝颖……蓝颖……也只能靠这种方法才能守护你。”
　　紧握胸口的手忽然一滞，然后慢慢地滑下来，那头乌发如瀑般散落。
　　童南全身忍不住打冷颤，阿宁居然杀了庄素素？她颤抖着推开门，都忘了这个时候应该躲起来。
　　“是你。”阿宁一瞬间眼涌杀气。
　　“你杀了庄素素，你杀了庄素素。”童南乱喊。
　　阿宁血淋淋的一只手伸向她，蓝颖转醒，匍匐在地，拽住她的脚腕：“阿宁，放过她。”
　　她手停住，童南惊慌失措，乱吼乱跑：“庄素素死了，庄素素死了。”
　　阿宁回身扶蓝颖：“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蓝颖推开她的手，摇头：“小姐死了，你以为我还会苟活在这个世上？”
　　阿宁气：“你想死也好，白费了庄素素一片心思。”
　　“我死也要陪着她。”蓝颖慢慢爬向庄素素。
　　阿宁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休想。”

　　童南跑啊跑，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庄素素已死，阿宁杀的。
　　她颤颤抖抖，只要有路的地方她就跑。白翁从厨房走出，看到颤抖的小南，拦住她，问：“孩子，你怎么了？”
　　童南一看是白翁，眼泪瞬间流出来：“白翁，将军被阿宁杀了。”
　　“什么？”
　　“庄素素她死了。”
　　白翁一懵，旋即镇定：“孩子别怕，告诉我阿宁可曾发现你？”
　　童南点头，话语中带着哭腔：“看到了，她本来要杀我，蓝颖阻拦了她。”
　　白翁略一思忖，说：“庄家很快就要大乱了，你往西院跑去找小晴，让她带你走。”
　　童南拽着白翁的衣袖，摇头：“我不要，不要。”
　　“为什么？”
　　“她那里有很恐怖一个女人，我不要去。”
　　“哎呀，活命要紧。”白翁催促。
　　童南抹抹眼泪，说：“我要去找妹妹，我不能丢下她。”
　　“我去找小北，你先去西院等着。”
　　童南又一次拽住白翁：“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白翁摇头：“我生是庄家的人，死是庄家的鬼，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说着便向童南来时的方向跑去。童南看看周围，猛然想起：“我不认识路啊。”
　　她一边走，一边让自己镇定。
　　这次庄素素死了，阿宁又发现了她，她和童北是一定要离开的，而记忆碎片只在庄家存在，所以……不管了，先找樱花林，庄素素一死，樱花花期的魔力就会失效，说不定会找到记忆碎片，因为她们第一次来就是靠那片带有樱花记忆的碎片。
　　最后的机会了，不能错过。
　　“保佑我，顺利找到，千万别死在庄府，我还想回家。”
　　童南一路兜兜转转，误打误撞地来到蓝颖的书斋。好办了，蓝颖的院子快到了。树影重重，夜色浓重，童南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终于到了那片樱花林。樱花林发着粉色的亮光，分外美丽，如云般密集的小点从樱花林中蒸腾起来，渐渐汇成一片，像一道可看见的粉色结界。花枝开始慢慢凋零，每落下的花枝上的粉色花瓣都迅速地变成粉色的小点向上方那片光亮飞去。
　　“那个是记忆碎片吗？”童南惊呼，庄素素果然跟时光轴有关系，到底是谁转动的它。
　　童南迈脚向那里跑去，却不想被一只手拽住。
　　完了，被发现了。
　　她回头，却看到的是蓝颖。
　　蓝颖目光望向樱花林，垂眸对她说：“再等等。”
　　“蓝颖……”童南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
　　蓝颖眼中倒影着前方的情景，他说，嘴唇白如纸：“小姐以前种植它们的时候，将一片亮晶晶的碎片研成粉末，在它开的最为繁盛的时候将粉末洒在上面，又取出一片藏在最大最好的那棵树上，从此以后，这里的樱花四季常开。小姐说，除非她死了，否则这些樱花永远开着。”
　　“蓝颖……”童南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蓝颖侧眸看她，眸光沉静：“你不属于这里。你想得到那种亮晶晶的碎片，不是吗？”
　　“蓝颖……你、你怎么知道？”
　　“从你向我打听樱花秘密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此后你和小北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差不多全都知道。”
　　童南诧异：“可是你从来不出院门半步……”
　　“我就是知道。”蓝颖说，脸上被亮光照的半明半暗，“小姐死了，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意义，既然你想要，就成全你。”
　　童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汇成一片的粉色亮片慢慢缩小，粉色的光渐渐褪去。蓝颖说：“好了，你躲起来，我去拿。”
　　“蓝颖……”童南伸手拽住，他别过头看她，她叮嘱，“你小心点。”
　　他勾了勾嘴角勉强算作一个微笑，抬步走向那里。
　　童南依言躲在走道的栏杆下，蓝颖徐徐穿梭在凋零颓废的樱花树丛中，他的身影显得很单薄，每一步不经意踩在那些折断的枝桠上，都会溅出一些发着粉色光亮的细沙，粉色的亮点穿梭在他如墨的发丝间。他走的方向像一片火海，但是他很从容。
　　蓝凤凰，浴火重生。
　　这算不算……
　　蓝颖伸手，那块变小的亮片慢慢落到他的手中，光亮瞬间熄灭。他又继续走，停在那棵没有枯萎的樱花树前，慢慢地将手插进树中。
　　童南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见他的手在树中待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的手收回的时候很艰难。
　　蓝颖走向她，童南赶忙从栏杆处跑出来。
　　蓝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两个发光的碎片。
　　“记忆碎片。”童南惊呼，目光落到他另一只手时，眸光一凛，“你受伤了。”
　　“没有。”蓝颖说。
　　“还说没有，你看手上的血。”童南抬起他的右手，看着他说。
　　蓝颖将手抽回，淡淡道：“这血有我一半，也有那棵树的一半。现在你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赶快走吧。”
　　“那你呢？”童南问，“你打算怎么办？”
　　蓝颖微微一笑，说：“小姐不在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童南拉住蓝颖的衣袖，眼神略显央求：“蓝颖，我不认识路，你现在能不能带我去西院的小晴那里。”
　　蓝颖不语。
　　童南继续央求：“你也不想我死在阿宁手上吧。”
　　“我送你。”
　　蓝颖在前面走，童南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上偶尔有几个人跑过，他们不知道说的什么话，童南听不懂，但是蓝颖的眉皱得更紧，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蓝颖你没事吧？”童南担心地问，因为蓝颖全身好像不停地打颤。
　　“我没事。”蓝颖摇摇头，“我们快走。”
　　在终于到达西院的时候，蓝颖还是忍不住疼痛，吐出一口血来。
　　“蓝颖你怎么了？”童南扶住他，眼泪流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蓝颖推开她，勉强勾唇：“我现在还不会死的，你去敲门，快，要不然阿宁会追过来的。”
　　“嗯。”童南赶忙去敲门，“小晴姐姐，小晴姐姐。”
　　门开了，是那个面容上有疤的女子，她看到童南，一点也没有惊讶，反倒问：“你怎么才来？”
　　童南也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只得问：“小晴姐姐呢，白翁说你们可以带我走。”
　　小晴从里面出来：“小南我们走吧，刚才白翁来过，事情全部都和我说了……蓝公子？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目光不经意落到扶墙而站的人，小晴诧异。
　　蓝颖摇摇头：“你们走吧，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小晴忙说：“公子大约什么时候能够办完，小晴好记下时间来接公子。”
　　蓝颖手一滞：“不用等我，事情办好，我就去找小姐。”
　　“公子……”
　　“蓝颖……”
　　童南与小晴同时出声。
　　“小晴你快带小南走吧，是非之地，你们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险。快走。”
　　小晴点点头，拉着童南进西院。
　　童南摇头：“还有小北呢，我不能丢下妹妹不管，白翁说他帮我找小北了，我要等他。”
　　面容有疤的女子开口了：“白翁刚才来过，他没有找到小北，让我们先带你走，找到小北之后他会想法送出小北的。”
　　“不，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小南……”小晴着急。
　　蓝颖踱步到童南面前，左手抚着她的头，眸光温柔：“小南，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是你不用担心，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或许这里的你也不是你真正的自己。”
　　童南脑袋嗡的一声，这话庄华也和她说过。
　　……会看到更多不曾记住的事情，不要害怕，那里的你并不是你真正的自己，你也不属于那里……
　　“小南，你先走，我现在也去找小北，一定会将她安全的带到你的前面，相信我。”
　　童南看着他眸光中的坚定，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好。”蓝颖起身，“你们快走。”
　　“公子保重。”小晴说。
　　童南跟着小晴她们走，临末，她回头对站在原地的蓝颖说：“有人告诉我，三年以后，太子会带着庄素素回来。”既然你不走，那我就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蓝颖身子一震，童南她们已经不在。他慢慢地转身，小姐难道还活着……
　　“啪！”一个耳光甩来，重重打在蓝颖的脸上。目光凝聚，看到的居然是阿宁带人前来。
　　“你居然背叛我？”阿宁怒视蓝颖，身子颤抖，隐不住浓浓杀气。
　　蓝颖慢慢转过头，微笑：“你来迟了。”
　　阿宁怒不可遏：“你明明知道留着那个傻子迟早都是祸害，为何不杀她？”
　　蓝颖反问：“我为何要杀他？”
　　“你……”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祸害，那你可知最大的祸害、最应该杀的那个人是我。”
　　“蓝颖！”
　　“人人都传我是不详的蓝凤凰，西阔都的国君沉迷于我，亡国；庄素素怜惜我，亡命。你说，我这样的人该不该杀，嗯？”蓝颖微笑，嘴角溢出鲜血，“来，杀了我。”
　　“啪！”阿宁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想死？我怎么舍得，我会让你痛苦的活着，忍受世人的诟骂，此生此世永远活在自责悔恨当中，我尝过的所有痛，通通都会让你体验到。”
　　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说：“庄家换位大业已成，我就是下一任继承---庄宁宁。”
　　士兵整齐划一行礼：“是，将军。”
　　“我们走。”
　　蓝颖脸上指印模糊，痛苦地捂住心口，凝聚着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庄素素的房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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