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RTEX-不老歌- [副八][启红]

　　09.
　　按照惯例，每年冬至红家的戏园都会另增一出戏，彼时台下并无观众，每张桌上却都要摆满各色吃食酒茶，只因这增设的戏是唱演给逝去祖辈们看的。
　　二月红并不记得自己长了些什么，只记得当要回家的时后已是将近半夜，街上早已没了人气，倒是有渺渺细雪飘扬下来，安安静静的，是难得一见的轻松与静谧的感觉。
　　“我们今天走回去吧。”二月红转头对撑着伞的管家说道，家中父亲的骐骥与重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而在看见缥缈雪花的时候，那些沉重的枷锁似乎随着寒风化离了去。从戏园走回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想细细静享这一片刻的清逸。
　　“老爷特别吩咐了，今日一下戏就得立刻回去。”管家说着拉开了自家轿车的门。父亲向来管的严，二月红早已习惯，遂顺从的上了车毫无二话。
　　二月红刚满七岁的时候父亲便透出要培养二月红继承家主之位的意思，从小他就不是敢在明面上违背长辈意愿的孩子，于是二月红说表现出来的抗议，不过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钻研戏曲与练功，以至于十三岁的二月红不仅是红家唱戏最出色的晚辈，而且在长沙城中已是公认的小有名气的角儿。得益于此，二月红的父亲红家的当家终于能够闲出手来，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打点家族盘口维系九门交易上。
　　从戏园坐车回家，连打个盹儿的时间都不够，何况今日车子开得格外的快，似乎只眨了几下眼便已在红府大门外了。二月红正要下车，却丝毫未见车子停下的迹象，而是绕着宅子转了一圈从后门进了府。红家的后院与正院相隔不过三庭两院，却要僻静许多，正院对着繁华街市，后院则倚傍着一座乱石嶙峋的矮山，那座乱石山也算在红府的范围之中。
　　彼时，二月红进了漆寂的后院，依稀听见中庭内有嘈杂的说话声，想着可能是家族中祭奠祖宗的仪式还未结束，二月红便立刻穿过院廊往中庭里去，才转过门角便被庭院中的灯火晃了眼。
　　中庭里站满了红家的“角子”，所谓“角子”原本只是古代时的角币，这种银质的货币弹波之后不仅震响轻盈悠长，而且声音还会因周围空间、介质发生变化，早年间，红家祖辈下斗时一旦遇上狭长甬道的机关阵，多半便用一两重的角子弹波尔后远掷，凭借声响判断甬道深浅与机关的分布，久而久之遂成了红家的一门绝学。如今，红家探阵的器具已然变成了特质的银珠，而红家人中专门负责下斗的人们都被称作了“角子”，大概取了“往来穴中，机关、宝藏无不知晓”的意头。
　　红老爷子见了自己儿子回来，立即便以收拾唤二月红到跟前去，二月红虽不明所以，但也心下清楚父亲定是有什么大动作。
　　“父亲，您要去下斗了吗？”
　　红老爷子原本慈眉善目将要交代些事情与二月红，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严厉道：“每天你在这院子里进进出出竟没把自己当做红家的人？！”
　　二月红立刻明白自己怕是又漏失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本为了勤加练习增演的那出戏二月红约莫半个月没在府里住，不知道些事情也算正常，但红老爷子向来将二月红当做红家未来的当家人教养，如此这般不知事出，铁定要被数落两耳不闻窗外事有负教诲之类的话。
　　果不其然。
　　“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红老爷子不光质问，抽了练功时调教用的竹条就要往二月红身上抽，索性大伯及时拉过二月红堪勘护挡下来。
　　“孩子还小，什么事都急不来啊。”大伯劝解道，一边又把二月红往身后藏了藏。
　　“就算家室不甚清楚，督首府里闹出那么大动静，他就该想想我们红家该有什么作为！”红老爷子不知怎的，火气比平常盛了好几分，大有任何人都拦不住的样子，“给我让开！我看不抽掉层皮他就永远学不会！要是我死了红家谁来管！”
　　“叔叔伯伯们谁都行。”二月红火上浇油。
　　红老爷子当即砸了手里的竹条，抄起一条长凳就要往二月红那砸，大伯眼疾手快架住了条凳另一头，两人死死板着条凳互不松分毫。
　　“你放宽点心好不好！”大伯体力不及二月红的爹，片刻之后便有不支之势，“我们今天去张家也就是规劝规劝，那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都是能回来的！”
　　眼看条凳崩裂，二人各不相让，庭院中的还算有些辈分的人都纷纷围上来拉劝，一来众人都觉得红老爷子这怒火来的突然，大有急愤压了数日无处发泄的架势，又正巧二月红送上门来当了出气筒；二来，预计行动的时辰眼看就到了，一分都耽搁不起。
　　“老爷！老爷！”忽有小厮大喊着冲进了院子，“日本人打进城了！”
　　这一嗓子犹如天降倾盆冷水，霎时便浇透了一院子的人，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有是一人冲了进来。
　　“老爷，八爷来了！”
　　“告诉他，有什么事明天说。”被这么一闹，红老爷子更加心烦意乱，却不想话音未落，就见齐家老爷怀里抱着齐家的小少爷进了院子。
　　“早说要出大事，你们偏偏就不信，现在上赶着亡羊补牢顺便入虎口吗？”齐老爷来势汹汹，张嘴便知之后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眼看又是一阵风暴要席卷起来，大伯立刻悄悄示意了二月红叫他从堂屋里离开，二月红瞥了眼父亲，见自己不被盯着，立刻一溜烟的跑了——前些日子齐老爷才和自己父亲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今日恐怕是要接着吵下去的，他可不想再被殃及。
　　二月红在堂里给老祖宗们上了香，今夜自己唯独只在意一件事情——日本人攻进长沙城了，可他明明记得爷爷曾经说过，长沙城是他们九门守着的，自古战乱外人都攻进不来，但如果被攻破了，一定是九门中出现了变故。二月红虽不懂其间各种细节道理，但却有股大事不妙的焦虑盘旋在心里面，遂悄悄的趴在窗子边上，想要偷听些外面的谈话。
　　“张家家主下落不明，唯今之计，只有重立九门之主才能复原阵法。”
　　“就算要重新立约，信物也在张家的家主手里，转来转去都是死局。”
　　竟然又是老一辈神叨叨的说辞，而自己严厉的父亲竟也参与其中，二月红叹口气心情更是烦透了，腹诽道，原本这些事情有长辈们担忧就好了，自己何必要杞人忧天呢。二月红这样想着，穿过了堂屋从小门进了幽静院子，不待迈出门槛，余光里便见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萝卜头正对着自家院子里满栽的红水仙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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