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狐故常

　　“儿臣来迟，还请父王、母后恕罪。”
　　未见人先闻声，清婉的嗓音从大殿外传来，殿内的人随后便见一袭鹅黄裙裳翩翩，那身段柔美的女子恭敬地跪下行礼。
　　秦氏虽性情温和，却最重礼仪规矩。
　　狐裳容这才嫁进了四皇子府，却连敬茶都耽搁了，着实不成体统，秦氏自然不客气：“这哪能有罪了？快快请起。狐族小殿下往日里都是旁人伺候着的，如今……忽然要放下身份给本宫这小小的鹤族王后敬茶了，总是不情愿的。”
　　笑意盈盈，看似体贴理解，字里行间却是暗含嘲讽。
　　狐裳容不动声色，欠了欠身，微微笑道：“母后这可折煞儿臣了，儿臣自从嫁进四皇子府的那一刻，便是鹤族的人，至于狐族小殿下的身份，过眼云烟罢了。恕儿臣这次迟来，是为了给父王、母后敬茶一事烦恼。儿臣想着一定要给两位长辈敬上最好的茶，却知道父王和母后阅历无数，普通的茶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便亲自煮了世上难寻的凤露茶，这才耽误了时间。”
　　据她所知，鹤族的王上王后极其爱茶，若能以名贵的茶叶讨其欢心，自然不会有错。
　　乙文昭果然感兴趣，挑了挑眉，道：“凤露茶是稀世珍宝，若真如此，你也是有心了。”
　　他向来喜欢收藏名茶，凤露茶是茶中花魁，相传茶色清冽，却暗香浮动，令人魂牵梦萦。他已经派人寻了许久，却始终未果，若狐裳容能奉上凤露茶，也是有些心思。
　　“谢父王夸奖。”狐裳容乖巧地颔首，随后扬声道，“来人，端上凤露茶。”
　　央梨低着头端了圆月形的楠木盘走近，清幽的馥香随即在整个大殿漫散开来，时隐时现。
　　狐裳容接过茶盘，恭恭敬敬地走上前，缓缓跪下，将凤露茶奉上：“儿臣给父王、母后敬茶。”
　　乙文昭早在闻到凤露茶独特的茶香时便面露喜色，他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动容道：“不愧是凤露茶……四皇子妃有心了。”
　　秦氏也面色和缓下来：“凤露茶本就世间罕见，你煮茶的手艺也是一绝，本宫很喜欢。”
　　乙文昭道：“来人，本王要重赏。”
　　狐裳容连忙行礼谢恩。
　　乙文善至始至终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狐裳容演这出好戏，衣袖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眸底暗潮涌动：敬茶来迟便以敬茶为借口，他的皇子妃这应变能力，着实令人佩服啊。
　　不过，他怎么记得那凤露茶本应是放在他书房里的呢？
　　狐裳容偶然间瞥了一眼乙文善，正巧和他带着几分探究兴味的目光对上。
　　呵，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乙文善现在这几分面子总还是会给她的，至于他回府后怎么质问她，那就不在她现在的考虑范围内了，如今能从鹤族王上王后这里脱身才是正事。
　　秦氏照例拉着狐裳容叮嘱了几番，无非就是让她和乙文善夫妻和睦，百年合欢，最好早些为鹤族开枝散叶。
　　狐裳容表面上自然要显露出几分姑娘家的羞涩，心里却冰凉一片：联姻的工具而已。
　　两人要在鹤宫暂居三天，三天后回狐族归省，而今天是成亲后第一日，到了晚上喜宴才开始。
　　出了正乾殿，狐裳容看看日头，距离午膳还有段时间，如今倒是不知能做些什么了……不如到暂居的清仪殿翻翻医书，再想想能让乙文善违背契约的法子。
　　她抬头正想和身旁的乙文善说一声，乙文善温柔地注视着她，道：“裳容，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狐裳容声音清冷：“我有些累了，改天再说吧。”
　　她正想抬脚就走，乙文善却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凤露茶是茶中圣品，泡茶要费好些功夫，没几个时辰不能成果。你早早便起身为父王母后泡茶……裳容，真是辛苦你了。”
　　你是如何拿到我书房中的凤露茶的？机关严密，你又是刚刚嫁进来，怎么可能……除非……
　　乙文善定定地望着狐裳容，眸色沉沉。
　　狐裳容毫不畏惧地盯着他，两人目光交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睡到日上三竿，哪里会辛苦……
　　你聪慧过人，自然知道这世间凤露茶稀有，而凤露茶若想泡好也绝非易事。
　　你也自然知道幻术唯有狐族之人才能学成。
　　狐裳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勾唇：“四殿下天还未亮就来觐见父王母后，也是一片孝心。”
　　而又偏偏叮嘱奴婢不要叫醒她，摆明了就是想让她一来就颜面扫地，被各方针对。
　　乙文善不可置否：“谢爱妃夸奖。”
　　狐裳容反将一军的回答其实就是默认，而这次交锋，两人打了平手。
　　乙文善的确猜到狐裳容用了狐族特有的幻术，既然如此……那不仅茶艺作假，估计那凤露茶也是……
　　乙文善眯了眯眸子，狐裳容修为不深，但这一身幻术……
　　狐裳容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四殿下还是收敛些的好，夫妻应是相敬为宾。”
　　乙文善笑得清雅俊逸：“爱妃教训的是。御花园正值秋景，不欣赏一番岂不可惜。”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既然四殿下极力推荐，那便走吧。”反正现在也无所事事，便随乙文善走这一趟，她还没观赏过鹤族的御花园呢。
　　正好打探一下乙文善的心思。
　　狐裳容眸光微闪，道：“央梨，你先去清仪殿，到了午膳时间来知会我一声便可。”
　　央梨知道狐裳容和乙文善应该是有要事相商，便颔首退下了。
　　狐裳容和乙文善一路前往御花园，鹤宫里到处红绸高挂，繁花装点，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鹤族的婚俗，成亲当日没多大热闹，也不会邀请多少客人来观礼，只需夫妻二人完婚即可，但成亲后一日晚上便要宴请宾客，大肆操办宴席。
　　狐裳容虽然知道这是为联姻造势，却不免有些触动，连带着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了许多，难得卸下了满身的锋芒寒刺，像小姑娘般轻声惊叹道：“你看那盏八角玲珑的宫灯，设计巧夺天工，到了晚上肯定很美……”
　　乙文善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盏宫灯的八个角都悬了银铃，风至锵然，灯面上绘的是金鸾彩凤，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是的，会很美。”乙文善扬唇应声，声似云中歌，“在属于我们的喜宴上。”
　　狐裳容闻言垂眸，再也不发一言。
　　乙文善敛了敛眸子，唇角的笑意也散了些，转为一抹极淡的惆怅。
　　乙文善或许猜她想到了什么，但他猜对了，却也没有猜全。
　　只有狐裳容知道自己心中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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