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二月的风(一目连同人)

　　二月不会想到，老村长家，已经决定要收养她了。

　　她坐在牛车上，却也在想自己之后该怎么办，她是因为逃荒而来到这里的，可是现在，却只剩她一个人了。

　　其实，无非两种选择。

　　离开，或者留下。

　　如果离开，就凭她现在这瘦弱的身躯，独自上路，又能走多远呢？

　　恐怕还没等到下一个村子，就已经饿死在路上了。

　　那么，留下？

　　二月承认，她动心了，她想要留下来。

　　她有些自私地想，只要留下来，就不会饿肚子，不用四处奔波，不用动不动就担心自己的命了。

　　这个村子有很多粮食，哪怕只是别人施舍的一点，就足够她活下去了。

　　所以，她必须留下来，也只能留下来。

　　说到底，人在世间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只要是为了活下来，她这样自私的念头，自私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被原谅呢？

　　二月这样想着，却只觉得自己那么脏，那么脏，就和刚刚她去看望的那些人一样脏。

　　可是，她别无选择了。

　　牛车一路回到了村长家，二郎刚站起来，就发现小姑娘已经自己蹦了下来，她的个头有些矮，动作倒是难得的稳当。

　　二郎害怕小姑娘单独和自己相处会有些拘谨，所以这一路才没有和她说话，这会儿一到家，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嘿，你动作倒是利落，行了，你自己先进去吧，我放下牛车就来。”二郎本就不是一个严肃沉稳的人，作为家里的幺子，本来很多事也轮不到他去管。

　　后来，他就放开了的玩，要不是父亲临时发现他的问题，只怕他早就长歪了。

　　可即使是扭正了，他平日的作风却改不过来了。

　　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很有些小聪明，却极少用在正途上。

　　可是，现在这世道，又有什么是正途呢？

　　父亲也说不清楚，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二月却没有因为他这突然地自来熟而羞恼，本来，她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而已，虽然听说母亲曾经是个大家小姐。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看着二郎上了车，才向着之前她养伤的屋子走去。

　　还没走两步，旁边屋子的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二月瞬间收回了刚刚抬起来的脚，乖乖地立在原地。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听到动静的老妇人，她显然有些惊讶他们回来得这么快，一边朝着二月站着的方向走，一边用温和的眼神细细打量着她的面部。

　　直到来到她的面前，老妇人才伸出一只有些枯瘦的手，摸了摸二月的脸颊。

　　她直视着二月的眼睛，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心疼。

　　二月呆呆地立在原地，她的眼睛里清楚地显示出老妇人有些奇怪的动作和神情。

　　她的大脑在一瞬间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是心脏却反常地跳得很快很快，某种预感带来的狂喜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万幸现在的她面部神经还有些迟钝，虽然全身都像是被放进油锅里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但至少从外面还看不出来。

　　老妇人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把她领进了屋子里。

　　她知道，那个屋子里，住着老村长，这个家的主人。

　　这个认知让她紧张极了，二月能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手心里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不敢太过用力，这样会让旁边的人察觉。

　　老妇人自然能够感觉到这孩子的紧张，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把她的小手松松地圈在自己的手中。

　　直到进了屋子，她才微微用力握了下，看到二月张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不由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然后自然地放开她的手，坐到了丈夫的旁边。

　　二月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直到她彻底坐定才慢慢收回视线。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来缓解自己过于强烈的心跳，接着才跪坐下来，抬头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凭心而论，二月长得并不好看，常年的饥饿让她有些面黄肌瘦，加上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的皮肤，稚嫩的身体被装在一件破旧的吴服里，却还是显得空荡荡的可怕。

　　但她的眼睛却尤其特别，说不上有多么漂亮，多么温柔，多么有神，只是当她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老村长被她看着的时候，才有些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对这孩子另眼相看，要知道，这两年来村子避难的人可不少。

　　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但是，为什么以前从来不会主动提出这种建议的妻子这次如此反常呢？

　　他是有些好奇的。

　　可是这会儿，当他被如此盯着的时候，心里却恍然有些明悟。

　　她的眼睛，不是像从前那些孩子一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们一样经历了无数苦难来到了这里，可是他们却是不一样的。

　　这孩子，想要活着。

　　却又不是被饥饿完全操纵的本能，更多的，是来自她内心的渴望。

　　那么坚定不移地渴望着。

　　而且，似乎她很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经历过极其可怕的巨变，看着能够给予自己温暖的人，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救赎一样。

　　这样渴望的眼睛，这样坚定的信念，又会有谁看到了而不动容？

　　而因为老村长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二月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狂风吹到岸上的鱼一样，再怎么说服自己张大嘴，也渐渐地开始无法呼吸。

　　坐在上面的老村长被妻子狠狠地掐了下腰间的软肉，疼得他身子一个激灵。

　　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埋怨一句，就对上了一张温柔的脸。

　　吓得他瞬间坐直了身子，直到看清那孩子的神色，他才发觉确实是自己有些过了。

　　她已经低下了头，没有再看着他。

　　但是他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煞白的小脸，她没有掉眼泪，就连眼睛里都没有一丝泪光。

　　可是，看见过刚才那样的坚决，才更加显得现在的无神让人心疼。

　　他也不再犹豫，放柔了声音冲着她道:“我们，能收养你吗？”

　　老村长这句话就像是打破平静的一声巨雷炸响在二月的耳边。

　　刚刚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没有了机会的时候，二月没有哭，可是现在，老村长轻轻的一句问话，就让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二月到底没有哭，她也没有抬起头再去看老村长，只是慢慢俯下身子，朝着那个方向叩拜了下去。

　　老妇人这会儿才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她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喜悦，却让二月刚刚拼命憋下去的泪意再也没有了回去的理由。

　　到底，她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大郎和二郎对这件事早就有了预感，他们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说到底他们都已经是要娶妻生子的人了，总不至于还和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计较。

　　而且，他们家暂时还不缺一个人的口食，既然母亲喜欢，倒不如从了她的心愿。

　　就这样，收养二月这件事顺利地决定了下来。

　　但是，这件事却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他们既然已经决定把二月当做家人了，那么必要的仪式是少不了的。

　　首先就是由母亲亲手帮二月做和服，她做得很用心，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对新家人的祝福，她选择金鱼作为衣服的主体，颜色是漂亮的粉色。

　　那几天，他们都以为是二月还和他们不熟悉的原因，所以一直跟在母亲后面。

　　可只有老妇人知道，当看到自己帮她做衣服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那么鲜明的快乐。

　　对于来到这个家，她是如此开心着的，喜悦着的。

　　这样不加丝毫掩饰的情绪，让老妇人越发高兴了起来，似乎就连她的身体都变好了些。

　　大郎二郎和老村长惊喜于这样的变化，对二月也不由更添了几分真心。

　　半个月后的这天，老村长一大早就和大郎二郎等在了屋子外面，他们也换上了庄重的和服。

　　直到木屋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两个人走了出来。

　　二月穿着漂亮的新和服，头发已经长到了脖颈，脸上也被养出了些嫩肉，她依赖地挽着老妇人的胳膊，脸上的神情柔和而放松。

　　而另一个人，也是难得换上了新衣服，她看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由笑得越发温柔了些。

　　老村长咳了咳，才满脸严肃地带着一家人去往后山。

　　沿着村子的大路，一直向后，那里的路开始慢慢变窄，两边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还能不时听到有鸟儿的叫声。

　　二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她就像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好看的东西一样。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丈夫和两个孩子，又低头看了看二月不时乱转的脑袋，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她想，她和这孩子还真是有缘分呢。

　　一边的二郎也在想着这件事，他回过头，看着小姑娘笑着道:“当初，我就是在这条路上捡到你的，我一来就发现你了，你说是不是缘分。”

　　“是，谢谢二郎哥哥。”二月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话，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立刻道谢道。

　　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也不会有现在吧？

　　这一切，也只能是缘分能够说明的了。

　　不过，“二郎哥哥是在这条路上捡到我的吗？”

　　“对啊，当时我记得你就躺在离鸟居不远的路旁边，我一来就看到你了。”二郎顿了顿，转过头，指着不远处一颗粗壮的古树说，“对了，就是那里，当时你就躺在那棵树下面。”

　　二月看着那棵树，却没有任何关于它的印象。

　　她有些害怕了，记忆告诉自己，当时她来到后山的时候是从村外绕了一个圈子从侧面进山的，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她最后是在山正中的小路上。

　　就算她走得有些远，也不至于穿过半个山林吧？

　　最后她还是有些忐忑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妇人。

　　“阿啦，这样看来，真的是神灵把二月送到我的身边的呢。”老妇人却显得尤其得开心，她弯下腰，在二月的额头轻轻亲了一口。

　　二月有些呆呆地摸了摸带着另一个人温度的额头，半晌，才看向老妇人的眼睛，认真地说:“嗯，谢谢神灵把二月带到您的身边。”

　　我所遭受的所有苦难，如果是用来遇到您，那么，我不后悔。

　　老妇人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用手摸了摸她的脸，才重新牵住她的小手迈开了步子。

　　她想，真是个傻孩子啊。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能让你感谢苦难的人。

　　走过了大部分小路，就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鸟居，壮观地屹立在路的尽头。

　　他们停在了鸟居前，二月跟着他们的动作整理自己的衣物，轻轻地弯下了腰。

　　这是对神灵的尊敬。

　　然后，二月跟着老妇人的步子穿过了鸟居，他们就走在路的右边。

　　中间的路，是给神灵走的。

　　慢慢地就可以看见前面的小池子，他们来到那里，先用右手握住池子里的勺子，接一勺水浇在自己的左手上，然后换一只手握勺，浇在自己的右手上。

　　再把勺子换回右手，接一勺水倒在左手掌心，低下头为自己漱口，最后再净一次漱过口的左手，把勺子按照本来的方向放回原地。

　　二月本来都有些遗忘了这些步骤，但这些天她看着老妇人为她做衣服，反而慢慢回忆起了这些事。

　　直到站在神社前，闭上眼睛的时候，二月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想，我有什么愿望呢？

　　活着？

　　最后，她还是想道，如果神灵真的存在的话，就保佑这一家人平平安安吧。

　　好人，本就应该长命百岁才好。

　　如果需要什么代价的话，就让我来承受吧。

　　二月觉得自己是不相信有神灵的存在的，或许，她曾经相信过，只是后来不再信了而已。

　　但是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不只是因为老妇人他们相信他的存在，更多的是她要抛弃曾经的所有苦痛和绝望，迎来新的生活，新的自己。

　　不知为何，二月想起刚才老人说的话，又不由想起她曾经在梦中闻到的味道，就像是现在，一片黑暗中，神社的香火味。

　　所以，真的是神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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