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痴尘

　　晕黄的路灯，拥挤的车站，污浊的空气。说话声，喊叫声，哭闹声，报站声，不断地传入梅子墨耳朵，他觉得有些神情恍惚，好像自己是在做一个梦。
　　列车晚点了，梅子墨长舒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可是，还要准备什么，他不知道。第一次见网友，他没有经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在他面前站定，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娇俏地唤:“子墨哥哥。”
　　梅子墨呆呆的，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女孩似有些急了，扯了扯他的衣服，又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安。
　　“小雨。”梅子墨游离的思绪终于回归正常轨道，他不由得有些懊恼。
　　“子墨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一眼就认出你了。”夏听雨笑嘻嘻地说。
　　夏听雨灿烂的笑容感染了梅子墨，他彻底清醒过来，说:“是啊，小雨最厉害了。”
　　其实夏听雨也很紧张，虽然两个人在网上相谈甚欢，无话不说，但在现实生活中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千里迢迢就为了见一个网友。可是想见面的欲望以坚不可摧的力量破土而出，她没有办法抑制，也不想去抑制。从前的日子太过循规蹈矩，平淡的如同一杯白开水。她想顺着自己的心做一些事情，尽管很有些不可思议，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只为了见梅子墨一面。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就连她最好的闺蜜也没有，这是她和他的秘密，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别人一定会觉得她疯了，可是疯就疯了，那又如何？青春就是要用来疯狂的，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跌得鼻青脸肿，也无怨无悔，她想留点东西等自己年老时回味，她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像一个寻宝人，忐忑不安而又充满期待的独自踏上旅途，去寻找挖掘她的宝藏。
　　列车即将进站了，夏听雨站起来，她的心砰砰直跳，好像要蹦出来似的。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梅子墨，和照片里一样，俊朗帅气。
　　梅子墨看着夏听雨乖巧地跟在他身边，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柔软。两个人的手心都有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闷热，濡湿黏涩，却又舍不得放开。
　　“小雨，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去玩。”简单吃过晚饭，梅子墨带着夏听雨来到宾馆。
　　“子墨哥哥，你去哪里？”见梅子墨要走，夏听雨有些害怕，拉住他的衣服。
　　梅子墨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别担心，我就住对面房间，有事叫我。”
　　“哦。”夏听雨应了一声，其实她想让梅子墨待在房间里陪她的，可是女生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她怕梅子墨觉得她是一个随便的女孩。
　　夏听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亦或两者都有。她拨通了梅子墨的电话:“子墨哥哥，我睡不着。”
　　“怎么了？”梅子墨问。
　　“没事，子墨哥哥，你陪我聊天吧。”夏听雨说。
　　“好啊，你想聊什么？”梅子墨笑着说。
　　“子墨哥哥，你和我说说你上大学时候的事情吧。”夏听雨说，她喜欢了解他的一切，想要知道他的故事。
　　“我？”梅子墨思考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好像没什么好讲的，大学时的生活无趣乏味，每天上课吃饭睡觉，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毕业了。”
　　“子墨哥哥，你这也太敷衍了吧！”夏听雨不满地叫嚷。
　　“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说给你听听。”梅子墨顿了顿接着说:“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宿舍没有空调，夏天闷得和蒸笼一样，很多男生都会拿着凉席到阳台上去睡。有一次，我到阳台上以后发现手机没电了，又转回宿舍拿充电宝，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人睡了我的凉席，我就走过去说哥们，你是不是睡错地方了，这是我的凉席。那哥们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爬起来走了，我心安理得地躺下去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那不是我的凉席。”
　　“子墨哥哥，你也太逗了吧！”夏听雨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那哥们怎么想的。”梅子墨想起当时的情景，也觉得有些搞笑。
　　“估计是被你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夏听雨调侃到。
　　“什么凶神恶煞，我明明很帅好不好。”梅子墨说。
　　“子墨哥哥，你也太自恋了吧，哪里有这样夸自己的啊！”夏听雨咯咯笑着说。
　　“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才有精神玩。”梅子墨说。
　　两人互道晚安之后，夏听雨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她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有时候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可是对着梅子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看来，很多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会因人而异。
　　第二天一大早，夏听雨就起床了，一想到即将开始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旅程，她就兴奋得不行。
　　西湖边上人山人海，但是丝毫不影响夏听雨的情绪，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每一个地方，时不时按下手中的相机。梅子墨看着夏听雨在人群中穿梭，仿佛一只蹁跹的蝴蝶，觉得这西湖的美景都不如她来得灵动。
　　两人走累了，找了一条长凳坐下，夏听雨的鼻尖和额头全是汗，梅子墨拿出一张纸巾细细地给她擦了，那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更红了，仿佛能滴出血来，惹得梅子墨心痒痒，差点把持不住就要扑上去咬一口。
　　“子墨哥哥，我今天真开心。”夏听雨看着梅子墨说，她的眼睛很明亮很清澈，像刚出生的婴孩，纯洁不染杂质。
　　“开心就好。”梅子墨说，他喜欢和夏听雨待在一起的感觉，轻松自在，他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别人变得和她一样简单纯粹。
　　微风吹来，送来一阵凉爽和香气，两人都没有说话，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感受着萦绕在两人之间的似有若无的情意，周围的人好像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子墨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夏听雨说。
　　“好啊，我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梅子墨欣然应到。
　　沉静了一会儿，夏听雨缓缓开口:“雨织珠帘风裹帆，重楼宫阙如铅，正是月好时，丝丝缕缕为哪般？山色湖光懒媚眼，翠萍碧波连长天，谁人又凭栏，孤影斜石镌，欲言低眉泪两行，转身没入云水间，自古江南多秋事，一地相思十里烟。”
　　“这是什么歌？以前都没听过。”等夏听雨唱完，梅子墨问。
　　“这是诗人霖江南的一首词《江南孤影烟雨天》，我宿友将它谱成曲，我觉得好听，就学了。”夏听雨说。
　　“词是好词，唱得也很好听，只是未免太悲伤了些。”梅子墨说，他不喜欢夏听雨唱这首歌，总觉得她要被悲伤淹没，他伸出手却抓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下沉下沉……她应是明媚欢快的女孩，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带着纯洁和天真，如精灵一般游走在这世间，没有烦恼，没有眼泪。
　　但夏听雨终究不是精灵，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只是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她隐藏了自己的这一面。
　　这二十多年来，敏感和猜疑让她活得有些累，夏听雨渴望有人能将她救赎，梅子墨或许能把她从泥沼里拯救出来。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夏听雨盯着地面，梅子墨看着她，两人各怀心事。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有多少呢！两个人相爱又是因为什么呢！
　　夏听雨看向远处，笑了，如一朵白莲缓缓绽放，纯洁而美丽。“子墨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好，你在这里等我。”梅子墨说。
　　夏听雨噙笑看着梅子墨远去的背影，她的心被幸福的感觉充盈着。一颗漂泊无定的心找到了港湾，这是她寻找期盼了许久的感觉。
　　忽然，她嚯地站起来，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漫天的火光和刺耳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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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置清雅的餐厅，音乐缓缓地流泻，上官海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向对面的女人:“你怎么会来？我还以为我们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
　　“云海，我们认识快五年了吧。”楚歆瑶说。
　　“是啊！快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过去了。”上官海说。
　　“五年来，我们每半个月通一次信，家里的信都厚厚一叠了。”
　　上官海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完全不同，脱去了懵懂青涩，蜕变成一个知性成熟的女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一点儿都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认识你大概半年左右吧！我意外怀孕了，那时候我和他都是学生，所以去医院做了手术。毕业后，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丈夫的幼稚不体贴，婆婆的刁难责备，小姑的抱怨不满，让她觉得生活是一个牢笼。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上官海的来信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和慰藉。
　　上官海猛地看向楚歆瑶，尽管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他诧异地开口:“你以前……都没说过。”
　　楚歆瑶神色黯然，低头说:“我怕说了，你就不再给我写信了。大海，我很抱歉对你的隐瞒。”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上官海对于她来说，就是黑夜里的灯光，航行中的灯塔。
　　上官海沉默了一会儿，正如楚歆瑶所言，如果他知道了，他确实不会再给她写信了。他不希望以后有人插足他的爱情和婚姻，同样的，对于有夫之妇他也避而远之。
　　“前段时间是怎么回事？”上官海问，对于楚歆瑶的隐瞒，他有些生气，但不至于太愤怒。何况她千里迢迢来找他，自己也不能太给她脸色看，这是他一个成熟男人的风度和教养。
　　“我和他离婚了。”楚歆瑶说，口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自在。她从那个围城里走出来了，被束缚的翅膀有了重新飞翔的能力。
　　“以后有什么打算？”上官海问，不甚在意的模样。他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可是失望什么，他又说不太清楚。
　　“还不知道，会先四处走走，然后选择一个喜欢的小城定居。”楚歆瑶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哦，那也挺好。”上官海淡淡应了一句，他找不到和她写信时那种畅所欲言的感觉，甚至觉得今晚的聊天索然无味，他突然有点想念冷如烟。
　　“云海，这些年谢谢你！虽然每次都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却让我感受到温暖，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力量。”楚歆瑶郑重地道谢。
　　上官海点头，问:“准备在杭州待几天？”
　　“我下午就走。”楚歆瑶说，她来杭州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停留了。
　　上官海没有问她去哪里，以后他们会是陌生人，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楚歆瑶站起来，走到上官海面前，笑着抱了抱他，说:“再见，云海。”
　　再见，再也不见。
　　上官海不懂为什么楚歆瑶要千里迢迢来见他一面，和他说过去的事情，再郑重其事地和他道谢。后来，他明白了，楚歆瑶是在进行一个仪式，一个告别过去，埋葬过去的仪式，而他是最好的见证者。
　　只有学会舍弃，忘记一些东西，才能轻装上阵，走向更远的地方，看到更美的风景，遇见更多的人。
　　送走了楚歆瑶，上官海的心里闷闷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逝去，或许是因为离别，或许是因为改变，他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电话响了，冷如烟看了屏幕一眼，上面显示着硕大的“王八蛋”三个字，将电话挂了。过了五秒钟，又响起，还是同一个人，再挂掉。五秒之后，又响。她烦不胜烦，直接将电话关机了。
　　上官海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冷冰冰的女声，告诉他对方已从挂断转为关机，他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昨天真的把冷如烟惹毛了。
　　他决定开车直奔冷如烟家，来个守株待兔。上官海按响门铃，门开了，是冷妈妈。
　　“伯母，你好！我来找如烟。”上官海彬彬有礼地说。
　　“是小海啊，如烟今天不回来住，你没有给她打电话吗？”冷妈妈说。
　　“打了，可是她没接，都怪我昨天惹她生气了。”上官海坦荡地说，一点被人拒绝的窘迫都没有。
　　“这个死丫头！”冷妈妈低声骂了一句，招呼上官海:“小海，你先坐，我打电话让她回来。”
　　“好，谢谢伯母。”上官海从善如流地应到，坐在沙发上，他都能想象到冷如烟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地笑了。
　　冷妈妈拨通女儿的电话:“烟儿，下班回来一趟。”
　　“什么事啊？”一般情况下，母亲不会主动打电话让她回家。
　　“小海来了，在家里等你。”冷妈妈说。
　　什么！冷如烟气得讲不出话来，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真的都能拿去防子弹了。
　　“妈，你让他走，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冷如烟生气地说。
　　“你这是什么话，赶紧回来，否则你就别叫我妈。”冷妈妈使出了杀手锏。
　　“妈，你怎么这样啊，你……”冷如烟抱怨，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
　　冷如烟怒气冲冲地回到家，就看到上官海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和母亲聊天，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母亲哈哈大笑。
　　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冷如烟指着上官海说:“你出来。”
　　“烟儿！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上官海还没有回答，冷妈妈就先说话了。
　　“伯母，是我不对，惹如烟生气，她恼我是应该的。”上官海笑着说。
　　冷如烟瞪他一眼，说:“快点出来。”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冷妈妈摇头叹息。
　　“没事，伯母，我出去看看。”上官海说完就跟了出去。
　　“你来我家干什么？”冷如烟问。
　　“你挂我电话，我找不到你，只好来你家了。”上官海说。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冷如烟反问。
　　“没事，我很大方，原谅你了。”上官海笑着说。
　　“你……”冷如烟气得都快炸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和上官海一般见识，这男人的脸皮已经厚到无人能及了。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把怒火压制下去，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见你。”上官海说。
　　“见我做什么？”冷如烟觉得两人的交谈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做什么，就是单纯想见见你，难道你想和我做些什么？”上官海贱笑。
　　“那现在已经见到了，你可以滚了！”冷如烟咬牙切齿地说。
　　“伯母留我晚上一起吃饭，要不我和伯母说我晚上有事要先走？”上官海装模作样地说。
　　“上官海，你……”原先没事，见了她之后就有事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妈，是她不让上官海在家里吃饭的吗？这个阴险腹黑的小人。冷如烟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她跺跺脚，转身就往屋子里走。
　　“如烟，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上官海突然说。
　　“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冷如烟问，除了这种可能，她想不到第二种。
　　“我是认真的。”上官海郑重地说，眼里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这时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哪里想得到人生中许许多多的意外会将平静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后来，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渺小，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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