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是降雨弹

　　国庆节过后，天逐渐冷了起来。
　　秋高气爽，天空像是氢气燃烧时的火焰一样透着澄澈的蓝色——这是余音的形容。
　　而江隼只觉得每天训练的时候，温度舒适多了。
　　到了这个季节，一中的同学们一般就不再做操，而是改成了在大课间休息的时候跑操。每天围着操场跑两圈整。
　　对于江隼来说，这任务稀松平常，他每次跑完之后仍是脸不红气不喘，跟平时爬二层楼梯的感觉差不多。
　　可是苦了余音。
　　她一直疏于锻炼，中考考体育时别人都拿A偏她累得快吐血了才能拿到C等级，每次跑操的时候，两圈下来之后小脸儿煞白。不仅如此，每天跑完步之后，她肚子会持续疼半个多小时。
　　她性子又倔，不想弄得太特殊去跟老师请假，但肚子疼又是实打实的，所以她每天都得遭受一次肚子疼的酷刑。
　　虽然以她的乖巧程度，即便是跟老师去说了自己是因为跑完步会肚子疼才请假的，老师也不会觉得她是在骗人。
　　因为这小姑娘太诚实了。
　　江隼很清楚，余音每次跑完步都肚子疼主要是因为她缺乏锻炼，体质不好，因而不太能接受这种运动强度。
　　一开始，他只是在每次余音肚子疼得趴在桌子上的时候，给她接一杯热水放在旁边，让她随时可以暖暖肚子。
　　等到跑操持续了一个多月，见到余音精疲力竭的次数多了，他看着余音柔弱又竭力忍痛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便问她：“你是一直都这样？”
　　“初中跑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余音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枕着胳膊，努力地偏过头来冲他说话，甚至还不忘露出一个虚弱但是明显带有宽慰意味的微笑，“我习惯了，一般持续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别担心啦。”
　　“你太缺乏锻炼了。”江隼沉声道，掏出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她鼻尖上出现的细密汗珠，“以后下了晚自习，我陪你去操场锻炼。”
　　眼看着余音露出有点惊慌的神色，想必是每天一次的肚子疼把她折磨怕了。江隼放柔语气宽慰她：“什么时候累了我们就停。不会让你运动到肚子疼的程度的。”
　　余音张一张嘴，还要拒绝，便听江隼道：“你这么优秀，在学习上帮了我很多，我只能在这方面帮助你了。”
　　生怕自己拒绝了之后会引起对方内心的自卑和低落，余音咬一咬牙，还是答应了。
　　当然，她没想过，自卑低落之类的情绪，江隼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呢？
　　他一直是站在顶端俯视别人的人啊。

　　余音理解的“以后”大概是下个星期，要不然就是下个学期。至少得让她有时间做足充分的物质准备和心理准备。
　　当然，她自问没有拖延症。她只是潜意识里抗拒运动而已。
　　但是江隼是个行动派。他说的“以后”，就是今晚的意思。
　　所以这天晚上十点下了晚自习，余音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和云颂一起回宿舍了——她和云颂两个人当语文课代表，平时的互动本来就多，且刚开学的时候还做过一阵子同桌，又是舍友，脾气性格也都相合，因而每天晚上都一起回去。
　　……不过从此大概就不是了。
　　云颂刚到她的座位旁边，余音正准备跟她一起离开的时候，江隼出了声：“以后我和余音下了晚自习要去操场锻炼。你不用等她了。”
　　云颂：“？？？”
　　余音瞪大眼：“！！！”
　　两人面面相觑了很久之后，余音很尴尬地对云颂道了声抱歉：“我确实是和江隼约好了，我这体质也确实得改善一下，但是一开始没想到今晚就要开始，所以耽误了你的时间……对不起呀。”
　　云颂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嗯，没事，我懂。你早点回来啊。”
　　“……哦。”
　　余音迟疑地答应了她。
　　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在十五班教室里，接到短信被告知自己从此就要落单的席择：“QAQ”

　　进了十一月份，余音体质偏寒，早受不住一点一点变冷的天气，在自己的秋季校服外面加了一层厚厚的外套。
　　毛绒绒的白色外衣，帽子上还带着两个可爱的兔耳朵，也是毛毛的，暖和又可爱。
　　是余汐给她挑的衣服。
　　虽然余音比余汐大两岁，但有的时候，余音真的分不清楚自己是姐姐还是余汐是姐姐。
　　在人情世故上，穿衣打扮上，又或者是外表上，余汐都比她成熟多了。
　　或许是云颂略带揶揄的目光让她心里有点别扭，因而一出教学楼的门，她就加快步子，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这个季节的风已带了些萧瑟彻骨的意味，一刮过来的时候，余音就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外套，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太冷了。
　　相比之下，带有战斗民族不畏寒血统的江隼就明显跟她处于两个季节。他甚至连校服的拉链都没好好地拉上，双手插在兜里，痞帅痞帅的，闲庭信步地跟在余音身后，但却一直跟得上她几乎快要跑起来的步伐。
　　他看到余音帽子上白绒绒的兔耳朵在她背后一左一右地晃悠，风一吹过来的时候，前面瘦瘦小小的背影就一哆嗦，真的像个瑟瑟发抖的，雪白雪白的小兔子。
　　江隼忍不住稍稍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他其实很想拽一拽她的兔耳朵，但是又怕显得太轻浮，只好作罢。
　　但是真的好可爱。
　　特别特别可爱。

　　下了晚自习之后，操场上已经没有亮着的灯了，幸好，外面沿途的路灯稍微照亮了操场的塑胶跑道。
　　江隼倒也没真的打算一口吃一个胖子，让余音一下子跑多少多少圈，更没打算让她把速度提高。
　　他想的首先是让她适应运动。
　　所以如果此时此刻有人有闲情逸致跑到操场来的话，就能看到一副非常奇妙的景象：江隼，一个跑起来的时候快得像大型猫科猛兽的人，此时此刻完全抛弃了他以往训练时的高速，正以龟速沿着塑胶跑道往前挪动。
　　旁边还有一个白绒绒的，虽然很慢，但是看起来跑得真的很努力的小姑娘。
　　而后余音刚跑完一圈，就已经累得跑不动了。
　　“我们现在能回去吗？”余音几乎喘不过来气，可怜兮兮地一边往前奋力迈步，一边问他。
　　江隼毫无预兆地一低头，然后就隔着眼镜对上了那双又大又圆的，即便在夜里仍显得很明亮的眼睛。
　　他强行冷硬着心肠说：“不行。如果你累了，可以走完剩下的四圈再回去。但必须要完成五圈。”
　　余音几乎是还没听完他那句话，就已开始变跑为走，开始调节自己的呼吸了。
　　实在还是太累了。
　　不过她倒是发现，这种运动的强度对她来说好像挺合适的。她并没有感觉到以往熟悉的腹部坠痛感。
　　稍微调好了呼吸之后，她又开口：“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带你背课文好不好？”
　　江隼：“……”
　　没有得到响应，余音又偏头去寻他双眼，小心翼翼道：“好不好？”
　　“……好。”
　　江隼这一刻突然觉得，没有余音殷切地睁着圆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那就再眨巴眨巴眼睛。
　　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招的威力。
　　……幸好她不知道。
　　“那《沁园春·长沙》你会背了没有啊？”余音背着手，走在他旁边，跟平时相比活泼了许多。
　　大概是觉得彼此终于相熟了。
　　“……没。”
　　“好吧，那我背一句，然后你跟着我重复一句。”余音跑了一圈又走了一会儿之后，感觉没有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冷了。天空澄净温柔，她的心情很好。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是小姑娘软软的，清亮的语调。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是男生带有些许欧洲贵族一般卷舌的，大提琴一样沉郁好听的声音。
　　……
　　“叮咚。”
　　江隼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不自觉低头微笑了一下。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英俊挺拔的侧脸，出奇的温柔。
　　“怎么了？”余音觑他神色。
　　“一条新闻推送，说今晚十一点左右会有猎户座流星雨。”他按灭了屏幕，唇边的微笑也恍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我们在这里再等十五分钟，应该就能看到了。”
　　“我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一定能够实现愿望的。”余音面露憧憬，“那我们在这里再多走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等到流星雨了。”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女孩罢了。”这念头在江隼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看到余音小脸上激动得闪闪发光的圆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忍心说出打击她的话来，只道了一声：“跟向流星许愿相比，还是向我许愿更容易实现一点。”
　　“这可不一定。”余音发现这个人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难接近，至少这时候还挺接地气的，甚至还有些自恋，“那我如果向你许愿说让它现在就出现一颗流星，你能实现吗？”
　　“嗯。”江隼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下天空，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你抬头。”
　　余音闻言，抬头向漆黑的夜幕看去。
　　像是一条银色丝线在天尽头划过，转瞬即逝。
　　流星。
　　美得让余音觉得那一切只是个错觉。
　　“看到了吗？”
　　“怎么办？”余音撇着嘴很郁闷地看向江隼，“我忘了许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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