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把官烛

作者:丫涯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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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下山回宁远的路仿佛比去时还要艰难而漫长,细心的素素虽然没有去凤凰村,但却比崔楠更早察觉到韩易的不同,她随即敏感地回忆起凤凰村的传闻。
      素素十分好奇,却也明白韩易此刻不愿多言,拣了些今日见到的新鲜事说给韩易听,以缓解马车内的沉默气氛。什么几户人家不愿意搬离是因为柳家人嫌祠堂不够气派,买了旁边的几间房再修个书院,开的价比朝廷出的高得多;什么白少爷去和乐村当晚的晚饭,是村里年轻姑娘一人做了一道菜凑起来的,结果白少爷一道也没动;什么和乐村一群小混混一直缠着村长要领修牌坊的活计,闹得鸡飞狗跳……韩易也不怎么吱声,倒是崔楠听得认真,时不时应承两句。
      回到县衙,缓了一路的韩易立即将崔主簿叫过来,把今天所见所闻悉数讲了出来。那些窗户后偷看的女子,韩易瞧得不清楚,即便如此他也能想象到她们的无助,素素听了也难过得很。
      崔主簿安慰道:“大人急也没用,咱们不如先把顾朗的事儿解决了,杀鸡儆猴,再猖狂的贼人也会忌惮。”
      韩易叹了口气:"我一路问下来,不说十成,顾朗七成该是胡家亲子,拐子便是宋婆子。可年代久远无凭无据,叫人如何断,我就算怜悯胡老伯,也有心无力。"
      素素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儿也安慰道:"此事只怕还是要落在顾娘子和顾朗身上,说到底胡老伯还是希望一家和美,若顾朗能想通,接受了胡老伯夫妻,那便不用头疼了。一下子多了两个人疼爱他,多好呀。"'
      韩易想起凤凰村的女人,又是一阵心乱,他道:"抽空再去宋婆处打听打听,兴许还能露出些马脚。"
      崔楠插嘴:“这种不过明面的生意,连牙行奴契都不如,能问出些什么。早几年说不定还有凭据,这时节怕是有也早扔了。”
      崔主簿蹬了崔楠一眼:“要你多嘴,明日就去!”

      第二天风和日丽,崔楠领着一群衙役去普济堂,借着为普济堂的老人打扫卫生,顺便找找东西。为这些孤寡老人清扫,是周边乡绅学子、衙门中人最爱干的事儿,既不费力又能博得好名声,年底朝廷考评、县里赶制“孝廉方正”牌匾时候,都能记上一笔。清贫点的拿着扫帚混个一上午,有钱的乡绅干脆不露面,让一群家仆去摆样子,普济堂的管事也不会多管,左右也有人帮忙做事儿。
      素素担心崔楠莽撞粗心,也执意跟了去。顾朗这事儿闹得素素心头是五味杂陈,一路上都心有所想,也没留意身旁扭捏害羞的崔楠。
      她与韩大人说的是希望顾朗能认回胡老伯,但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代入这个和她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若是此刻需要做出选择的是她会怎么办呢?突然从天而降一群人,指着自己说,含辛茹苦的父母不是父母,是个万恶的人贩子,你还要管两个陌生人叫爹妈。以前高大的形象崩塌,曾经的慈眉善目都是假的,从他们口中传授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变成了虚伪的空话。
      不,她接受不了。她真的叫不出口呀,逃避,也许逃避一阵子,那对老夫妇就会离开,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素素越想胸口越闷,转头问还在东张西顾的崔楠:“如果是你,你会认胡老伯,丢下你爹爹吗?”
      崔楠正琢磨着街边摆摊的胭脂,没料到素素忽然问话,他原本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转不过来,脱口而出:“我可不愿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抛弃亲父母可是忤逆的大罪呀。
      崔楠的脸更红了,他小声道:“你可别说出去呀。生娘哪里有养娘亲,我宁可被骂一辈子,也不能丢下我爹妈,叫,叫别人娘。”
      素素扑哧一笑,道:“我还能到大人那儿告你么。”
      崔楠只顾低头傻笑,再抬头已经能看普济堂的大门了。
      普济堂大门半掩,房檐下摆了几张藤椅,坐着几个唠嗑的老人,隐约能听见院子里稀里哗啦的响动。两人推门进院,入目便是几个还算硬朗的老人正围坐在房檐下推牌九,骂骂咧咧清算玉米籽。其余的老人或三三两两围坐着聊天,或独自坐在房门前发呆,还有几个耳朵不好腿脚也差的,干脆在屋中睡觉,就等着管事挨个送饭。
      院子西南角有一方空地,善堂打零工的刘秀才正在那儿给老人们晒被子。活虽不重,奈何天气炎热,忙了一早上的刘秀才热得有些双颊发红,但他也不想歇息,如果不趁晨间晾好,等太阳都出来了如何还愿意动弹。
      刘秀才是宁远县最忙的人,别人是分身乏术,他是分身有方,你能在宁远县每个能赚钱的地方瞅到他,两只眼睛一只看孔孟,一只看孔方。他或许文采学识不是最好的,但论孝心在宁远县是一等一的。若不是两年前乡试正遇上母亲眼疾复发,误了考期,如今怕也是举人官身了,何至于干这些零碎的事儿。还好今日来了一群人帮忙做事儿,他也就乐得清闲了。
      几人甚是相熟,随意打了声招呼便忙各自的事儿了。崔楠将人手安排妥当,衙役们领了各自活计散开,崔楠自己则找到宋婆,告诉她要打扫房间,给了几文钱让宋婆去门口摸牌,宋婆自然喜出望外,乐颠颠地将房间让了出来。
      素素曾经数次随父亲到普济堂慰问孤寡老人,大多数老人的屋子都如山般堆满了杂物,层层叠叠,几乎不能下脚。一张小床本就堪堪睡下一人,却大半边堆了物件,人只能蜷缩着入睡。父亲说人老了就会这样,世界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一张小床,人也越来越念旧,什么也舍不得扔,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堆在床上。旧物一多人便没了立足之地,所以人年龄越大越瑟缩,原本顶天立地豪气万丈的人也会变矮小。
      宋婆却与别的老人不同,屋子虽有潮味,收拾得还算不错,东西虽多却不凌乱,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干练。二人借着打扫的由头,在房间里搜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床底。
      崔楠俯身吃力地从床底抽出一个用破布盖住的竹编大筐,床矮筐大,抽出时竹筐顶得床板吱吱作响。老人年龄大了,弯不得腰,竹筐里面摆的都是日常不用的东西。最面上是去年富商给安乐堂捐的冬日厚棉衣,两双簇新的棉鞋。再往下是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锁扣已经坏了,可以轻易打开。崔楠翻开匣子,里面依旧是一些不值钱的碎布。垫在竹筐最底下的,是宋婆给自己纳的寿衣,白色的布料已经有点泛黄,不知何年何月缝制。
      崔楠叹气,正要将竹筐推回去,却被素素眼疾手快地拦住。素素取出匣子,走到阳光处仔细端详,半晌指着匣内一处,激动道:“崔大哥!你快瞧此处。”
      顺着素素指尖看去,崔楠果然在匣中发现几片泛黄的纸,零零碎碎,夹杂在碎布中,不被人轻易发觉。
      “我就想这么精致的小匣子,还上了锁,怎么会就放几片碎布?定然会放些体己东西,果然有猫腻。”素素伸手摸了摸锁扣,指尖蹭上一道红色的锈痕:“锁扣外缘锈迹斑斑,里面却隐约有光滑的划痕,像是长久未用的匣子最近刚好有人开过……”
      素素低头沉思了半晌,道:“如果这锁本来就是坏的,轻轻一拉就开了,怎么会费心思开锁。倒像是外人强行开锁,才把他撬坏了……”
      崔楠虽然愚钝,但也不是傻的,顿时猜出素素的意思,他们被人捷足先登了。
      “定是秦家堡的混账小子!”他气急败坏地锤了下床头,不结实的木床发出碰的巨响,嘎吱嘎吱像是要散架,周围的灰尘也被这一击惊得四散飘扬。
      门外刘秀才听到响动探进头来,顿时被阳光中清晰可见灰尘逼了出去,他站在门口用手扇了扇风,嫌弃道:“你们打扫卫生也稍微轻一点,这床坏了可又是一笔支出,管事惹不起你们,这气得撒我头上。”
      崔楠挠了挠头,尴尬地检查了床,素素也忙上前帮着整理床铺。刘秀才里外张望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损害,这才提拎着破瓢离开。
      瞅着刘秀才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秀秀凑到沮丧的崔楠身旁,小声安慰道:“被拿走也不全算坏事,这也说明了,还真有份契书。”
      这算啥好事,指不定人家都毁掉了。崔楠闷闷不乐,心里暗暗想着,下次再见那个倔小子,定然要寻个由头收拾一顿。
      话分两头,素素与崔楠去往普济堂,韩易则再次前往千踪山。这次可不是他想去,而是受人之托。想起原因他便有些无语。
      原来那日越家的侍卫弄丢了少爷,战战兢兢向老太爷回复秦家堡发生的事。老太爷当即大怒,砸了杯子让越谦轶就死在外面,又吩咐下人备了一马车的礼物上千踪山赔罪。谁知道秦堡主连门都没开,永安堂的人从白天守到晚上,吃了一天山风,最后只能又拉着一马车的东西下了山。
      东西没送出去,少爷更是没见到,越家老太爷还能稳住,老太太却是忍不住了。老太太在家大闹了一场,逼着自己几个不孝儿无论如何都要把宝贝孙子领回来。越家人都觉得秦钰不会真做什么,但实在被老太太折腾得没法,只能求助韩易。
      听说越谦轶被抓那一日,这位新来的县太爷正好在旁边,越家人可以不见,县太爷还能被拒之门外?
      韩易对这从天而降的麻烦事弄得哭笑不得,心头苦笑,他这县太爷在秦堡主眼中可真不算什么。
      也是当真不巧,韩易他们上山拜访,正好遇上秦堡主带了人下山练武。秦家堡的生意大多走水路,手下的武人除了在山中操练拳脚外,隔三差五也会水上演武。二当家柯铭见两人似是不信如此巧合,便领着韩易与越家管事到了一处平台,平台上有观潮亭可以遥望山脚。韩易等人从观潮亭举目望去,白江如练,宁城如丸,白江江心果然停泊几艘大船,船上旌旗飘扬,大船四周隐约有小舟围绕,这规模比之青州府军也不逊色。
      韩易面色有些不好,他回头道:“私铸兵器,造船练兵,秦堡主这是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了。”
      “大人说笑了,秦家堡是做正经生意的,水路旱路都走,这些都是为了应付途中宵小。船也是商船,难登大雅之堂。”柯铭笑答,转身吩咐人骑快马下山通知秦堡主。
      越管事对朝廷与江湖的恩怨没有兴趣,只想先见一见自家小少爷。柯铭却告诉他,越谦轶每天都会晨跑,天没亮就出去现在还没回来。越管事默默无语,天知道越谦轶在秦家堡吃了多少苦,如今快午时了,平时从家到医馆都要坐轿子的小少爷竟然还在晨跑,这怕是腿都要断了。
      “堡主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至少要两三个时辰,届时天也黑了,大人不如今日在山中歇下,也见一见咱们千踪山的风光。”
      话音未落,韩易忽然惊讶道:"你们看那儿是不是秦堡主,还有…越公子?"
      几人往蜿蜒山路望去,果然小道上树丛间隐约闪现一匹骏马,越谦轶秦钰二人同骑快马,飞驰而过。越谦轶横趴在马上,身后的秦钰用手紧紧压住他的背,让他无法动弹。
      韩易转头看向柯铭,却见柯铭也愣住了。派下山的人虽是骑了快马,但此刻怕才出山门,秦钰提前归山定是为了其他事。只恐又是那个惹祸精越三闹的。
      说起这个越三也是能折腾,秦钰也没对他做啥,就是不让他下山去,每天依旧好吃好喝供着,可他爬屋顶砸东西,闹得是鸡飞狗跳。自从把他关起来后,秦钰是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可他脸皮薄好面子,硬要等越家摆足了诚意才肯放人。
      前几天越三听说秦家堡要练水军,竟然不闹着下山转而闹着要去看水军,秦钰被他烦的没法,就骗他如果能从山上跑到山下就准他上船。秦钰想就这个小少爷的娇弱程度,怎么可能跑得动,即便跑下去了,训练也早完了。果然越三虽然每天都嚷嚷着跑下山,但每次都半途而废,被秦家堡的武人又扛回来。
      今天秦钰本来以为也会是这样,谁知越三竟然发了狠,硬是撑着没有停下,生生累晕在了路上,陪同的武人也是个没经事的年轻人,一看慌了神,以为把娇少爷累死了,赶紧去禀报秦钰,秦钰这才不得不提前回山。
      越谦轶本就跑得精疲力竭,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一下马就吐了,跌坐在大门前休息。
      “明日找人扔下山去!”秦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将马绳交给迎上来的柯铭手中,向韩易随意抱手行了礼。
      “人来了人来了!”越管事赶紧迎上去为越三扇风,一面又向秦珏赔礼道歉,“不劳烦秦堡主,我们这就领人下山去。”越管事是越家家生子,蒙老太爷赏识赐了越姓,是看着越谦轶长大的老人,如今瞧他这副模样心疼得紧,只想早早地道歉领了人回家去。奈何小少爷不让人省心,已经站都站不稳了,还嚷嚷着要再试。
      “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我都到山底下了!”越谦轶瘫坐在地上忿忿道。
      秦钰居回头高临下地望了一眼越谦轶,对着越管事道:“把你们家这个废物脓包领走吧,在我这千踪山也是浪费粮食。我也真是昏了头,和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较劲。”
      越管事赶忙吩咐人取出一个木匣子,恭敬地捧上前来。打开木匣,里面是一面精致的旗帜,红纹黑底,金丝银线交织绣出秦家堡的家徽,熠熠生辉。
      越管事赔罪道:“越家给秦家堡造成如此麻烦,甚是理亏,这是我们老太爷请人赶制的旗帜,赔与秦家堡。老太爷说了,今后秦家堡有用得上越家的地方,只消堡主一句话,越家必然尽力相帮。”
      秦钰看了几眼锦旗,冷哼一声黑着脸进屋换衣服了。刚才韩易就瞅见了,秦钰的衣服脏兮兮的,似乎是小少爷吐上面了。不得不说,秦钰的脾气还是有点好的,换了韩易,指不定已经把人就地埋了。
      越谦轶已经累得不行,别说坐马车颠簸下山,走两步都够呛,柯铭只能招呼了一个小厮把他背进屋内休息。
      说来也有意思,走在前面的黑脸秦钰无人问津,倒是住了几天的小少爷人气高,一路上经过的丫鬟姐姐,大姨婶婶都上来慰问,厨房的刘婶子更是当即决定给越谦轶加两个鸡腿,看得韩易是啧啧称奇。
      “越谦轶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嘴巴倒是甜得很,见了谁都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生得又乖巧,堡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他,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嫉妒得很。”柯铭笑着解释道。
      “什么叫别的本事没有!”越谦轶不服道:"我爷爷可说了,我是我们越家这一代人里面,医道天赋最高的!将来越家还得看我光耀门楣!”
      韩易偷瞄了一眼柯铭手里捧着的旗帜,心想越家这一代到底是多不争气,才能逼得越老爷子说出这话。
      越谦轶似乎是看出韩易的腹诽,凑到韩易耳旁,悄声道:“大人定是为顾朗的事儿来的吧。偷偷告诉你,我可是有重大发现的。”
      “我还真不是为顾朗来的。”韩易心想。
      但听闻有重大发现,韩易也不由得重视起来,想到越家是医道世家,可能真有些手段,他小声回道:“莫不是越少爷您偷偷为二人做了什么……滴血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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