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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怪人
唱片机里唱着“统领貔貅战沙滩,失落番邦十五年”,他正在着装,一边穿衣,一边听着《四郎探母》的曲调,用脚不时的打着拍子。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用香水喷一下自己的周围。屋子里散落着一些稿子,他视若无物,就是一个劲不忘摆弄手里的一块帕子,随着曲调,偶尔还会搔首弄姿一番。
接到苏苏说要给我换一个编辑的消息时,我正在和几家的记者闲聊最近轰动茸城的两桩无头案。电话那头,我只记得苏苏是这么说的:“他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所以以后催稿这件事情,我敢保证他不会让你崩溃的。”后来我明白,他不是不催,而是他压根就没把工作当做工作,他所有的心思都给了戏园子。与其说,是一个曲调,一段故事,还不如说只是想抚摸一下那些小生们的身体。他玩戏子的速度迅猛,又迅速降温,频繁更换。但是唯一有一件事,他一直坚持着,那就是只要他结交一个戏子,他都会留下他们的衣物,以表示他们来过,或者只是痴迷的收藏。
那天的午后,我接到消息,等着编辑的电话,却始终没等来。直到第二天,一位自称是他的助理打了过来,交代以后我的工作都由这位助理负责。这样的编辑,可能茸城找不出第二个。
第一天见助理时候,她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典型的江南美女,留着当下最流行的半月式发式。可是女子脸上无精打采得,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她随意介绍了自己,却只字不提编辑的事情。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心想这个女子这么美,又是做编辑部大才子的助理,一定能够挖出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此时的自己似乎才能唤起当年做为鸳鸯蝴蝶派作家的内心。
“你们编辑呢?”我一边在编辑室打量着,一边询问着她。“恐怕又偷溜到戏园子里了。对了,你别告诉主编,不然我的饭碗要掉了。”女子小声的说道,满脸紧张。按正常情况,这样美的人儿,到哪儿都不会吃亏,更谈何丢饭碗一说。看着她小心翼翼对屋子里那些物品,可想而知,这位大美女在编辑面前是如此不受待见。
“这谁跟了李编辑,哪个作家就得倒霉。”走廊里两个闲聊的妹子,正在谈论李编辑,他就是这位迟迟都没出现,凡事都要带着助理的怪人。其中一个似乎是报社新人,匪夷所思的看着爆料人,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难道之前没听说过嘛,他是我们社出了名的才子,但是只可惜始终没有出现合适的佳人。几次相亲失败后,他开始迷恋戏园子。甚至到后来演变成包养戏园子那些‘花旦’嘛。”
我不小心踢到脚边上的一个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搁在这里的一个皮箱子,惊动了两人的谈话。两个小编辑,惊慌的看着站在角落里的我,她们似乎不确定我站在那里有多久了,一脸赔笑着。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大作家,刚老师来电,说要安排个时间见你。”大美女编辑助理,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包万宝路的烟盒,上下抖动了一下,似乎确认内有香烟,便欣然地放入自己的衣服口袋。她一拿桌上的大衣,就匆忙走向办公室的大门。我一脸蒙的看着她,她转头对着我深意的微笑,说道:“你懂的,南京路,米园。”
我甚是喜欢那个叫做米园的地方,但一想到这是我几个月前的伤心之地的时候,我还是对其有了抵触。这段时间,我带回来的那个麻烦,不想白天面对躺着那里跟死猪一样的无恨,就外出讨生活去了。说来也奇怪,他俩的作息,完全相反。无恨总是在夜里行动,而K呢,则是一个生活及其有规律的人。所谓朝九晚五就指的这种人,这不免让我想到在北平的姑妈和姑父,可谓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亦可以说是可悲的上班族。世上之事,喜欢也可以因为某个契机变成厌恶,我就是因为表哥的“出轨”,而厌恶了这群传统木讷的全家。
米园今天又是一个热闹场子,“听说,北平那里来了一个角,长得甚是好看,那唱功也不在话下,逢人说有‘小梅兰芳’之称。”大美女走在米园门口,向我解释了一番。我肚子里琢磨着,这个李编辑够厉害,身边的人都对米园出戏的来路这么清楚,可想着这不是戏魔,就是个戏疯子,无人能及。
我们穿过一个走廊,与一群粗俗的汉子擦肩,进了一个大包间。这里面的事情,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暴露于世。只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戏状未卸,正坐在另一男人的大腿上,满脸的轻浮笑颜。而那男人,头发蓬乱,还粘上了些许的妆。我一眼就看到了身上的别针。大美女看到这一幕,连忙向门外后退,试图做出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乱闯,也不知道敲门的。”没想到戏子先发话,声线果然柔美,一听就是唱虞姬这种花旦的。他边说,边整顿自己身上凌乱的衣服,短时间就收起一开始的轻佻,一副伪装出来的庄重。而那位头发凌乱的男子,满脸慌乱,木讷片刻,只憋出了一句话:“你,们来了……”
大美女迎上去,机械得跟男子汇报工作:“李编,作者带来了。”这位李编辑,向我挤兑着笑容,脸上的褶子都堆积起来,一副丑态。他将还在扭捏的戏子轰了出去。
“哎呦,我的大作者,你调到我这边,也没好好招待你。”他有求于人的话语,我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呢。
“李编辑,咱有话就说,开门见山就是了。”我回应道。他看着我如此爽快,竟然面露怒色,就好像光天化日之下没穿内裤被人发现一样的生气。
“我的大作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神秘的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我质问他,但是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本来约在这种地方就特别反常,更何况我的下一篇还在构思中,他们又不在催稿的职责范畴里。
“人是你杀的吧?”他看着问,郑重得问道。我没敢迎着他的眼光,尽管人正不怕影子歪。突然有人冲进屋子里来,我认出他是刚刚带我们走进包厢的门卫。
“外面出命案了!”门卫慌张的说道。李编辑冲出去,跟随着门卫。我和大美女也尾随其后,走过后台拉幕布的地方,上面的铁绳索都是血,还不时往下滴,顺着地板往下流。那个戏子就以挂腊肉的姿势,吊挂在舞台的上方,还做出一番唱戏的姿势。唯一与刚在屋子里看到他不同的地方就是,身着黄色的水袖衣服。李编辑看到这一幕,竟然哈哈大笑,引来戏班子的不悦。
“大师兄,已经叫巡捕了。”这位被称作大师兄的人,上前要拧断李编辑的脖子,“都是你害的!”一群人上前阻拦他。我也上去帮忙,一个踉跄,全身倒在地上,我看到地上一片亮晶晶的东西,大面积出现在戏子的正下方。正当我疑惑的时候,一群巡捕来到现场,在处理完毕后,说是要带走这里嫌疑最大的李编辑。
李编辑被带走时,在我耳边耳语一番:“我知道,这也是你干的。”李编辑被带走了,我的重任又落到大美女的头上,可是此时的大美女关心的不再是李编辑被抓进去的情况,而是有一大摊子的作者,需要她来接洽,想到这里也是头皮发麻的。
李编辑,这个怪人被抓进去,就再无音讯。而我总是觉得他的声音,在哪儿听过,夜里总是在一个无脸人坐在我床头的梦里惊醒。
姚家总是不安宁,这一次李编辑的事,又把姚家上下搅得混沌。这件事情的原委还要从七八年前,姚家还在宁海老宅子里说起。那时候,姚家大小姐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夫婿,其实不是她的要求高,更不是她的大小姐架子,只是因为她有白癜风,肤色总是不均匀。本身,这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姚家二奶奶,也就是大小姐的养母,特地让她的在东洋留学的表叔,带一种化妆品,就是可以遮住那些色彩不均匀的部位。但是哪知道,这位大小姐偏偏运气不好,第一次见男方的时候,原本聊得特别投缘,刚巧屋外下雨,小姐脸上的妆容遇雨就变成花猫了。旁人一看,便明白小姐自身的病症。尽管不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但是男人图的那口,无法满足,姚家小姐纵有其他一干而等的优点,也是都能忽略不计的。
可是,也自那以后,她便一蹶不振,原因在于这个当初见的男人,是个小心眼,更是个长舌婆,觉得姚家有骗婚的行为。于是在外,到处散播她有白癜风的事实,以解骗婚的怒气。然而李编辑的父亲当时在官场需要资金的帮助,就找到了姚家。而刚巧,姚家有这个老大难在那里,因此两家各有所需也就搓成了这段婚姻。
可当时的李编辑,心中一直喜欢米园王牌的“花旦”。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捧的角,竟然是男儿身。也就是在婚后半月的一天夜里,房屋后院没锁,李编辑就这样逃了出来。他明白,即使自己现在回去,父亲还是会将自己押到姚府,因为有了姚家强大的财力支持,父亲的仕途也将会无障碍。哪知这一逃跑,姚家的人根本找不着他。李编辑早已隐姓埋名,并改掉了本姓许,成了现在张狂的不行的李编辑。其实,他心心念念要私奔的女子,竟然是男儿身,也就是在他娶姚家小姐几个月里,这名戏子离开了茸城,听说北平有人捧他,他就连夜逃走,甚至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欺骗成了李编辑的重伤,至此之后,他开始顶着李元这个名字,不断欺骗戏子们的钱财,包括令自己作呕的男人之事。这个疯狂的男人,还要在一个生性善良的女子身上撒盐。他狱中的胡言乱语,将一干丑事都曝光出来,更有好事之人,在狱听闻,便把消息卖给了那些小报的记者们。这一发酵,姚家名声搞得臭气熏天。每天都有记者围堵,向袁总统府去谄媚的姚老爷。
其实,李编辑后来又有娶妻,这事儿无巧不巧的是发生在姚家从宁海搬来的时候。当时宁海码头上出了人命案子,听说是一仆人身份的人在海滩边被找到,这事情过去没多久,姚家的人就举家来到了茸城。这件案子的后续,也石沉大海。而话题拉到李编辑这个后来娶妻的事情上,娇妻一枚,可是在一次屋内着火的时候,双眼烧瞎了,原本如胶似漆的新婚燕儿,突然因为这一变故,李编辑性情大变,不再回家,而是夜夜升平,捧着那些他自已为捧得起的角。
说来也奇怪,我登载在副刊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文章,获得空前的欢迎。原因,就是一个遗失的樟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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