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恙

　　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了许久，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一般，直到困意即将袭来的前一秒，贺予临抬手摸了摸口袋，左手手肘的地方动一下就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偏了偏头打破沉默：“几点了？”
　　又是一阵沉默。

　　宋澄抬手看了看表，声音有点哑：“七点四十七。”
　　“靠。”贺予临闭了闭眼睛，眉头皱起，“现在回学校得要八点多了吧？”
　　“临哥，”陈正鑫偏了偏脑袋，“你还回学校干嘛啊？”

　　贺予临不说话，忍着痛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头顶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都不回去啊？”
　　“回去干吗？”
　　“那行。”贺予临顿了半秒，晃晃悠悠地起身，“我回去一趟。”
　　“唉，”宋澄也坐了起来，拉住贺予临的衣服，“临哥，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啊？还不如早点儿回家，书包作业什么的就明天再说呗。”

　　贺予临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开玩笑般地问过吴恙，她是不是从来都不放人鸽子。
　　她说是。
　　所以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还在学校里等他？
　　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念头很快吓了贺予临一跳——他凭什么就觉得，吴恙这么晚了还会在学校里等他？

　　脑海中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因为你的书包和东西都在，因为她答应过会等你。
　　“吴恙每天晚上给我讲题，我怕她在学校等我。”贺予临还是说出来了。

　　“她，不至于吧？”宋澄眨了眨眼睛，“这么晚了，你还是没回去，人家估计早回家了吧？”
　　对，有道理。
　　“万一呢。”贺予临勾勾唇，“我不管你们了啊，走了。”
　　贺予临刚走出去几步，便被宋澄叫住。
　　他转头，看见宋澄拉着他弟弟，站起了身子。
　　“谢谢啊。”
　　“没事儿。”贺予临笑了，露出一排小虎牙，抬手挥了挥，转身哼着小曲离开。

　　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是晚自习下课，教室里有点吵，贺予临一眼就从开着的窗户里，看见了埋头学习的吴恙。
　　教室靠后面的窗户开着，后门也开着。
　　贺予临停下脚步，缓缓勾了勾唇——看吧，自己还不算个傻子。

　　这样想着，心情莫名其妙就有点好，贺予临缓缓走了进去，在吴恙身后站定，叫了她一声。
　　语气冷淡，平静到根本不像平时的贺予临。
　　“吴恙，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贺予临你知——”而吴恙似乎也粗心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拿笔的手顿了顿，冷着脸转过身，出口的话却在看到贺予临嘴角的乌青，和脏兮兮校服上隐约可见的血迹时，生生住了嘴。
　　“你……干嘛去了？”睁大了眼睛，吴恙的声音都变了调。
　　她忽然就不生气了，在看到贺予临这副近乎狼狈的样子之后。

　　贺予临很累，心里原本因为唐泽的事情憋的一肚子气，此刻要提也提起了，只是垂了垂眼：“收拾一下东西，今天算了，明天我不去打球了，补上。”
　　“你——”
　　“快点，我送你回家。”
　　“贺——”
　　“快点。”贺予临皱眉，忍着手臂的疼痛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看着跟着他出教室的吴恙，抬手递了一样东西过去。
　　“喏。”
　　吴恙垂眸，是一瓶酸奶。
　　从冰柜里拿出来久了，外面的水珠都已经没有了，握在手里也没有了冰凉的感觉。

　　吴恙一言不发地接过，一言不发地走在贺予临身旁。
　　“等一下，我去拿车。”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贺予临丢下一句话，声音有些哑。

　　神使鬼差一般，吴恙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微微出神地看着贺予临去拿车的背影。
　　夜色很沉，空中的云层彻彻底底地遮住了月亮，连星星都没有心情发光，整个天幕像是一块随时可能掉下来的黑布。

　　“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家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吴恙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没关系，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贺予临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如你所见，我去打架了。”
　　吴恙偏头——果然。
　　“一个从初中就开始跟我对着干的人，堵了我兄弟的弟弟。”贺予临顿了一会儿，“我就去揍了他一顿。”
　　吴恙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地听着。

　　“吴恙。”
　　他忽然叫她。
　　“嗯？”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嗯？”
　　“其实啊，你们也挺讨人厌的，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整天摆着一副全天下我最厉害的样子。”贺予临哼了一声，语气凉凉的，像是这夜里的风，“其实啊，烦人的很。”

　　“……我没有啊。”
　　“呵。”贺予临笑了一声，吴恙觉得他八成是在冷笑，“那是你们自己不觉得吧，在别人看起——”
　　“我是说，我没有瞧不起你。”吴恙难得一次打断了贺予临的话，极为认真地解释自己的意思。

　　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百分之百地认真。
　　贺予临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的脸上除了认真还有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也能够理解的倔强。

　　“你会告诉别人你打架的原因吗？”吴恙提问，她觉得今晚的贺予临似乎是能够，也值得交流的。
　　于是她决定试一试。
　　贺予临似乎犹豫了一下：“不会。”
　　“那这算不算你的一个秘密？”
　　“这算个狗屁秘密啊。”贺予临嗤了一声。
　　“嗯。”吴恙垂眸，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注意到贺予临握着车把手的左手不自然地伸展了一下，还会不经意地往后缩一下。

　　“你手臂没事吧？”话先于意识就从嘴边溜了出来，吴恙看见贺予临的脚步很明显地顿了顿，嘴角的乌青在没有路灯的地方也尤其明显。
　　“没事，就是刚才打架的时候磕到了呗。”贺予临满不在乎地耸肩，忍着痛抬了抬胳膊，“我没这么娇气。”

　　开玩笑。
　　在她面前承认自己被打得很痛？不可能。

　　“哦。”吴恙低下头，居然也没有追问，保持沉默，直到两人走到她家小区，她住的单元楼下。
　　“行了，任务完成，我走了啊。”贺予临看着吴恙，没动。
　　“你走啊。”吴恙怎么看不出来他手臂肯定伤得不轻，还逞强，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在自己面前把车头转过去。
　　“你看着我干嘛？”贺予临握了握车把，有些烦躁地皱眉，“你干嘛不进去啊？”
　　“我要看着你走。”吴恙面无表情。
　　贺予临：“……”
　　贺予临盯着她看了片刻，低低骂了一句，深吸了口气，打算强行转车头。
　　“等等。”吴恙心里翻了个白眼，“你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给你。”

　　看着转身跑进去的吴恙，贺予临在原地愣了愣，连忙把车推了个大圈子，只用一只手笨拙地保持平衡。
　　靠。
　　还真疼。

　　“贺——”
　　五分钟后，吴恙便拿着几个瓶子下楼，推开防盗门，却不见贺予临的踪影。
　　一阵凉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噤。
　　抬头往远处看了看，小区的路灯下面忽然窜过去一直小猫，大摇大摆地一头扎进低矮的灌木丛。
　　脑海里冷不丁跳出贺予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的样子。
　　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明明倔强骄傲得要命。

　　一步一步重新踏上楼梯，拉开半掩着的房门，吴奶奶关切地迎了上来：“今天怎么这么晚呀？刚才急急忙忙地拿了两瓶药下去，出什么事儿了呀？”
　　“没事，奶奶，今天不是回来晚了吗，学校里事情有点儿多，一个，同学顺路送我回家，刚刚不小心磕到了腿。”
　　“哦，那没事吧？”
　　“没事。”
　　“哎呀，阿恙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叫人家上来坐一会儿啊？”吴奶奶皱起眉。
　　“人家的家里人不要担心的呀？而且还有这么多作业呢。”吴恙抿了抿唇，“奶奶，家里有创可贴吗？”
　　“好像有的，我给你去找找，你先去写作业吧。”
　　“唉，好。”

　　吴恙走进房间，开灯，在书桌边坐下，把手里的瓶子一字排开放在桌上，看着发了一会儿愣。
　　抬眼看时间，八点四十二。
　　从学校到家原本十五分钟最多了的路程，今晚走了足足快半个小时。
　　叹了口气，吴恙把这几个瓶子装进一个袋子，打上结，放进了书包里。吴奶奶很快便拿来了一包创可贴，吴恙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也放进了书包。
　　摸出书包里的作业，吴恙把在学校还没来得及做完的古文题写完，滑开了手机锁屏。
　　盯着微信里嘴角上扬的Nick头像看了一会儿，吴恙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发过去三个字：到家没。
　　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对面没回复。

　　吴恙挑了挑眉，突然觉得贺予临打架受伤了管她什么事，立刻退出微信，按下锁屏，走进浴室洗澡。
　　出来吹完头发，吴恙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
　　贺予临发来了好几条回复，全都是喜感的表情包，她往上翻了翻，才看到他回过来的一句话。
　　“哟嚯！来自大学霸的关心！大爷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吴恙：“……”

　　她之前是怎么觉得贺予临今晚是值得交流的？
　　撤回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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