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刹那惊鸿，成全我一世明媚

　　七月下旬回学校补课，新的班级已经分好。一至六班是理科班，一班是理科重点班，七班是艺术班，八至十班是文科班，十班是文科重点班。

　　袁潇在一班，夏茉在十班。他们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终于分开两端。

　　周萌萌本来想跟凌一凡一样报美术班，无奈她实在没什么画画的天赋只能选了文科，她在八班。

　　补课的第一天晚上放学路上袁潇没有遇到夏茉，第二天放学后他下楼特意去十班窗外，看见夏茉依旧埋头书堆里做题。教室里除了她还有四个同学，另外几人是住校生。

　　夏茉放学后在教室里多自习半小时才离开，为了故意避开袁潇。虽然她不知道分班后袁潇还会不会在路上与她打招呼，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路灯的光晕下有许多飞虫盲目的徘徊围绕，夏茉踩着影子数着步子，看着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夏茉。”
　　“袁潇，你好。”

　　夏茉听到隔着一盏路灯距离的袁潇喊她的时候，心仿佛漏跳了一拍，还是躲不掉么？

　　夏茉走近后，袁潇推着自行车与她并肩同行。忍过那么多年的欺辱与咒骂，夏茉的忍耐能力不是常人能比的。所以她比袁潇更能沉住气，更冷静自持。

　　一路沉默，眼看着夏茉回家的路口就要到了，袁潇没有等到夏茉主动开口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在理科班。他最后还是妥协先开口问了。

　　“你为什么选了文科？”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我脑子笨比较适合读文科。”
　　“以后放学我们一起走吧，路上可以聊聊天。”
　　“我放学经常要晚些时候才回家的，你先走吧，别耽搁你了。”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刻苦用功？看，今天我不是跟你一样晚吗？”
　　“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时间不一定凑巧。”
　　“那我放学去你们班喊你。”
　　“不行！”
　　“为什么？”
　　夏茉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袁潇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说：“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你该学习名人的豁达胸襟，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夏茉没有再答话。她经历过漫天流言的鄙薄，知道人言可畏。她想，袁潇不懂人言可畏，正如她不懂但丁的豁达洒脱。他们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

　　在路口告别前，夏茉郑重的看着袁潇说：“我只想专心学习考个好大学，不想因为学习无关的人和事而被人说三道四。中国有句话叫人言可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是怎样的人？”
　　“善良的人。袁潇，再见。”

　　夏茉在袁潇开口说话前道别离开，没有回头。

　　隔天放学夏茉没有在教室逗留，下课铃响后她马上离开了教室。身后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铃声，随即袁潇追上来。

　　“夏茉。”
　　“袁潇，你好。”
　　“我们也算是同班一年的老同学了，你干嘛总这么客气。”

　　夏茉没有回答，故意往马路边靠了几步与袁潇拉开一点距离。袁潇却是亦步亦趋跟着靠拢，夏茉被挤靠到路边花坛。

　　“路那么宽，你总挤我干嘛？”
　　“路那么宽，只许你靠边走，就不许我靠边走么？”

　　夏茉加快脚步想绕过袁潇回去路中央，袁潇却是将自行车一横挡住她的路。

　　“你干什么？”夏茉惶恐的往四周看了看，路上还有其他放学同学。
　　“我们约好每天放学在教室留半小时再走好吗？像昨天那个时候，放学路上没什么人。”

　　夏茉感觉自己的脸发热，她想自己一定是脸红了。她还没来的及拒绝，袁潇又说：“我会在花非花门口的路灯下等你。如果没看到你，我以后都去你们班教室门口堵你。”

　　说完他便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不给夏茉拒绝的机会。

　　周萌萌忙着与凌一凡浓情蜜意，分班后与夏茉来往少了，每周会有两三次课间来约夏茉出去说话。她们从前上课写悄悄话的笔记本还剩下几页空白没写完。夏茉将那个本子放在书桌抽屉最深处，偶尔学习疲劳时会拿出来翻一翻。

　　袁潇每天放学都会在约定的地方等待，夏茉担心他真去教室门口堵，每天按照约定的时间放学。两人并肩步行，夏茉多半是静默的。袁潇会说些理科班的趣事，或者他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一些糗事。

　　日子无声无息的流淌，九月开学又迎来了新一届高一学生，校园里又朝气蓬□□来。才升入高二补了一个暑假课的同学们摆起老资格来，无不沧桑的感叹：少年人，你们还太年轻。等你们将来补完一个暑假的课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中生活。此时，他们不会想到等他们升入高三时，他们也会怀念高二的轻松时光。

　　人生好像是一段越往后越艰难的旅程，不管昨天经历过什么，隔着岁月回过头去看总是云淡风轻，总觉着最难在当下。

　　10月21日周一，袁潇在路灯下才等到夏茉，天空忽然下起暴雨。两人都没有带伞，便躲到花非花店门口的屋檐下。多半时候放学经过这家音像店时老板还没打烊，不过偶尔老板也会提前关门。

　　这天刚好碰上老板提前关门，门口的灯箱断了电失去了缤纷闪烁的绚丽。两人站在昏暗的屋檐下看着雨幕等雨停。

　　“夏茉，昨天是我生日。”
　　“啊？哦，祝你生日快乐。”
　　“就这样简单？没有点表示么？”
　　“我……我才知道的，没准备礼物。”
　　“你唱首歌给我听当生日礼物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首歌应该昨天唱，换一首。”
　　“我不会唱歌。”
　　“真的？”
　　“真的，不骗你。周萌萌很会唱歌，以前放学路上她总唱歌给我听。”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唱歌。你大概是唯一能忍受她魔音穿耳的人，我们去KTV都不敢让她拿麦克风。”

　　夏茉没有接话，她知道周萌萌唱歌跑调忘词，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听周萌萌唱歌，因为她心里是高兴的。
　　夏茉看了手上的石英表，雨已经下了快二十分钟，虽然比先前小了一些却并没有要停的样子。

　　“快十一点了，也不知道这雨还有多久才会停。不如趁着现在雨小赶紧走吧。”
　　“你坐在后座我骑车带你吧，这样能快些少淋些雨。”

　　袁潇脱下校服外套搭在夏茉头上给她遮雨，夏茉不肯要，他跨在自行车上看着执拗的夏茉说：“如果你不马上披上衣服坐上来，我现在就一个人骑车走了。明天你自己把我的衣服送去一班还给我。”

　　夏茉第二次坐上袁潇的自行车后座，头上搭着袁潇的校服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袁潇骑得不快，夏茉以为自己42公斤的体重让他太吃力，心里有些歉疚。

　　袁潇忽然吹起口哨，《茉莉花》的曲调轻松明快。初秋的雨夜，十七岁的袁潇骑着自行车带着十六岁的夏茉，一个轻声吹奏，一个静默聆听。

　　告别的时候，夏茉将披在头上的校服取下来还给袁潇：“袁潇，再见。”
　　袁潇的目光在夏茉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告别：“夏茉，明天见。”

　　夏茉回家后，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被淋湿的刘海，额头上露出的半指长的疤。他最后盯着自己的脸，是看到这道疤了吧。他会觉得丑陋，还是恐怖，还是别的什么？

　　2003年的春天有两件轰动的事：张国荣在愚人节跳楼自杀，非典。

　　报纸上刊登出张国荣自杀的消息后，袁潇心情消沉了许多天。放学路上他困惑的问夏茉：“人为什么会自杀？一个人有勇气杀死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
　　夏茉说：“也许他不是没有勇气，只是没有了眷恋。”
　　袁潇忽然问：“夏茉，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样？”
　　夏茉心头一跳莫名生出恐慌，看着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沉默了片刻问：“你会隐身术吗？”
　　袁潇侧过脸来看着夏茉，弯弯的眉眼与卧蚕，酒窝轻浅，笑意粲然，宛如新月。他回答说：“会啊。你要小心了，你看不到我的时候，说不定我正隐身在你周围。”

　　他总会有意无意说些这样引人遐想的话来，夏茉总是沉默当做没未听见。

　　张国荣自杀两周后，袁潇没有来学校。袁潇停课的当天上午，他被隔离观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年级。

　　袁潇的妈妈工作的医院查出了本市首例非典患者，他妈妈此前与患者有直接接触，在患者确诊为非典前她曾回过家。袁潇全家以及他们家住的那一整栋楼都被暂时隔离了。

　　整个H市人心惶惶，不论室内还是室外的公众场所一时空前冷清。学校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校医每天拿着红外线测温仪早晚来教室两次。同学们每天都会接受两次命运的审判，校医手中的测温仪仿佛是一把定人生死的手枪。

　　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夏茉开始留意所有媒体关于非典的报导。她心恐慌焦虑，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袁潇曾问她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样？

　　夏茉想，她应该会很难过。她在心里向所有她所知道的佛主、菩萨乞求他平安。

　　也许佛祖和菩萨听到了夏茉的乞求，袁潇被隔离三周后回到了学校。夏茉隐约可以听到楼上一班传来的热烈欢呼声，她心里欢喜的有些想哭。

　　袁潇不在的日子里，夏茉每天放学后依旧等半小时再离开教室。这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不管有没有他在路灯下等待。

　　那天放学夏茉在从前约定的那盏路灯下没有看到袁潇。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就这样归于平静吧。她继续踩着影子数着步子走自己的路。

　　当身后传来叮铃铃的铃声时，在大脑开始理性思考前，夏茉却已经回头看去。她太想亲眼看到袁潇健康、平安。

　　袁潇没想到夏茉会忽然回过头来，一时错愕猛地握紧刹车停住。

　　“夏茉，好久不见。”
　　“袁潇，你好。”

　　相视而笑，温情又欢愉。

　　“今天放学被小马哥留下谈话所以晚了。对不起啊。”

　　一班班主任姓马，传说是全校最帅的男老师。小马哥的绰号由来已久，并不是袁潇起的。

　　“你不用道歉的，我也没等你。”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伤人，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吧。”

　　夏茉没有接话，袁潇将自行车支稳，从书包你取出一个浅金色的礼品盒。

　　“我在家这些日子闲着无聊做了个手工品送给你。本来是想等你生日那天给你的，但又迫不及待想早些给你看，所以就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吧。”

　　夏茉连连摆手拒收，袁潇说：“那我等你生日那天再送去十班给你吧，到时候你记得要向大家展示一下我的手工杰作。”

　　夏茉不再说拒绝的话，也不肯伸手接过来。

　　袁潇打开礼品盒，取出一个原木色的手掌大小的盒子。盒子盖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机芯。他拧动盒子右侧的发条，叮咚灵动的声音缓缓流出，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曲子是《茉莉花》，轻缓的乐符回荡在耳边，落在心头。

　　“机芯是我从另一个八音盒上取下来的，盒子是我亲手做的。”

　　袁潇打开盒子，夏茉看到盒盖里侧右下角刻了两个字母，Y.X.。

　　“这两个字母是你的名字？”
　　“是。不过也可以是袁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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