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隔了两天，杨夏又去了一次工地。终于见到施工队的队长——刘岐山。

　　刘岐山性格豪爽，容易相处，是一个淳朴的北方男人。

　　杨夏跟着他在工地上转了一上午，听他从工程上的事一直讲到自己是怎么来到垠城打工，又是如何一手组建了这个施工队，将其发展到今时今日的规模和地位。

　　“你们队里的人年纪都不大？”
　　“可不是嘛，像赵磊，才二十出头，峰子比他大一岁，姜推今年也二十六了。”
　　“姜推才二十六？”杨夏勾了勾嘴角，看他少年老成的样子，以为三十好几了。
　　“别看姜推年纪小，做事却很老成，对兄弟也是重情重义。他从小就在外面漂，吃了不少苦。”

　　“‘大风吹’是姜推的？”
　　“小丢的。”
　　“我看姜推经常在那儿。”
　　“他在那里帮忙。”

　　杨夏眯着眼：“姜推是什么时候来施工队的？”

　　刘岐山说：“十九岁，他跟了我整整七年。”

　　杨夏“噢”了一声：“他没上大学？”

　　刘岐山：“咋了，瞧不起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

　　“有没有文化跟读过几年书无关。”杨夏，“你要不想说当我没问。”

　　“他应该读过初中的。”刘岐山好像在思索，“只是后面出了点事，就没读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杨夏看见刘岐山一提到姜推，情绪就很低落，感受得到他跟姜推的感情很深，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姜推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只是，杨夏并不是一个喜欢揭人伤疤的人，没有再搭腔。

　　刘岐山掏出一包烟，递给杨夏一根，杨夏接过之后给他点火，他说：“谢谢。”

　　然后又给自己点燃，把打火机还给刘岐山。

　　杨夏说：“姜推今天怎么没来？”

　　刘岐山吐了一口烟，抬头望了一眼这晴空万里，额头全是皱纹：“听说要去镇上进货。”

　　“镇上？”杨夏，“垠城什么东西没有，非得去镇上，他说的不会是鹿角镇吧，那边的路可不好走。”

　　刘岐山说：“小丢的一个朋友在鹿角镇开了一家批发厂，能给优惠价格，东西也新鲜。”

　　杨夏喃喃自语：“这山路不好走，来回肯定要一天了。”

　　刘岐山说：“小丢生病了，他早上还得带她去医院看病，估计中午才走吧，回来恐怕得晚上了。”

　　--

　　从工地上出来已经一点了。

　　“刘队长，工程上的事就劳烦你了。”杨夏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有几百块钱，我暑假事情多，来不了几次，你多帮着照应些。”

　　刘岐山没有收：“这有啥，看你一个小姑娘，这么热的天还得盯进度，不容易，你就放心回家歇着吧，小心别中暑了，项目这边，我一定按时把报表发给你。”

　　杨夏第一次遇见给钱还不要的人，觉得有趣，但也不勉强。

　　她给刘岐山留了一个邮件地址，嘱咐他把每日进度发到这个邮箱就可以了，然后开着自己的小骚红离开了工地。

　　车子开出学校以后，又跑了十来分钟，杨夏硬是在电子眼下掉了个头，然后绕了个大圈停在了离“大风吹”不远的一个岔路口，这是去鹿角镇的必经之地。

　　此时，姜推往摩托车的后座装了两个箩筐，左手那只黑色的手套和机车的颜色非常匹配，但在这样的天气下仍旧显得突兀。

　　杨夏看着他的车子开到岔路口，猛地上前冲到了马路中央，姜推一个急刹车，滑了180度停在了一旁。

　　好险。要不是姜推控制得好，估计这会儿就撞上了。

　　杨夏并不是故意要冲出去，只是姜推骑车速度太快，她在旁边喊半天没动静，情急之下才冲了出来。

　　姜推将头盔取下来，又将摩托车停好，走到杨夏面前，捏住她的胳膊，狠狠道：“你疯了？”

　　杨夏气喘吁吁地说：“开这么快，你还真不怕死啊？”

　　姜推从始至终都皱眉瞪她，显然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跟你做笔买卖如何？”杨夏的气终于顺了过来，“你要去鹿角镇吧，搭我一程，我给你一千块钱。”

　　姜推没搭腔，仿佛没听见杨夏说的话，径直走回自己的机车旁，一条大长腿跨过机身，坐稳之后，左脚向下用力一踩，油门轰隆隆地响。

　　杨夏仍旧一动不动地挡在前面，姜推终于怒了。

　　“你到底想干嘛？”

　　“前段时间学校在鹿角镇组织了一次‘拜访孤寡老人’的活动，我认识一个阿婆，顺便想去看看她，那个地方小轿车开不进去，你载我一程吧……你要再不走，天都要黑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小丢还病着，等着你回来照顾呢。你放心，我没恶意，更没有不安好心。”

　　姜推顿了顿，转头望向前方，杨夏趁机坐上了后座，除了箩筐有些膈应，其他还好。又是几声轰隆，摩托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急速奔腾在马路上。

　　杨夏被这阵仗吓到，这么生猛？

　　“慢点啊。”她大声喊。

　　姜推勾了勾嘴角，没搭理她。

　　杨夏白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屁股往前挪了挪，终于舒服了一些，只是这个距离，让两人几乎贴身而靠。姜推似乎也感觉到了后背的热度，不自觉地加大马力，杨夏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姜推。

　　她对自己说，这样只是为了想要活着。

　　--

　　“你是不是故意开那么快，让我好抱你啊？”

　　姜推一边停车，一边取下头盔，然后淡淡地说：“你想多了，我赶时间而已。”

　　杨夏：“……”

　　“你自己去进货吧，我要先找个小卖部买点东西。”说完就在姜推身上一阵乱摸，就在姜推即将发飙的时候，她从他的裤兜里摸出一部手机，发现没有锁屏密码，然后拨通了自己的号码，“存好了，一会儿电话联络。”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你要是敢自己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就告诉整个施工队，你跟我在这荒山野岭干柴烈火，完事儿之后你非但不认账，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姜推大概是没想到杨夏说话这么……直接，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杨夏走出老远，再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将手机放回裤兜里，然后跟着小丢的那个朋友往批发市场走去。

　　杨夏想起他炸毛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

　　直到买东西的时候她都还在笑，收银员见她这么开心，忍不住打趣道：“你男朋友一定是一个特别阳光的人，才能把你逗得这么开心。”

　　杨夏顿时就笑不出来了。首先，姜推不是她的男朋友，其次，姜推很阳光？

　　“多少钱？”她正色问。

　　“一共是四百五十八元整。”

　　杨夏正想付钱，突然发现自己走得太急，竟然将钱包落在车里，好在现在这个社会，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不成问题，于是笑着说：“我用支付宝吧。”

　　收银员有些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不能使用支付宝支付。”

　　“那微信呢？”

　　“微信也没办法呢。”

　　杨夏：“那你们这里可以怎么付款？”

　　收银员：“实在不好意思，整个鹿角镇都只能使用现金或者刷卡交易。”

　　杨夏心想：有这么落后吗？

　　这下尴尬了。

　　收银员见杨夏不说话，后面排队的人说：“买不买啊，不买就让开啊。”

　　杨夏退到一边，然后对收银员说：“东西先放这里，我打个电话，马上把钱给你送过来。”

　　杨夏走出超市，站在街边拨通了姜推的电话。

　　“喂。”
　　“你能不能过来甜心超市一趟。”
　　“我在进货，不方便。”
　　“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

　　十分钟过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直到买东西的客人都走光了，姜推还是没有来。

　　收银员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看杨夏一直蹲在超市门口，走过来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在等你男朋友吗？”

　　杨夏白眼翻到天上去：“我在等社会的败类。”

　　收银员：“……你说的败类是他吗？”

　　杨夏抬头，姜推单手插.在裤兜里，正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没错，就是他。”杨夏赌气道，“我们教书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些是社会的栋梁，哪些会拖社会的后退。这人从样貌到人品，都非常差。”

　　收银员看了一眼姜推，嘴里不自觉地说：“可是，挺帅的啊。”

　　杨夏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光看脸就评判一个人的人品，是不是太肤浅了？”

　　收银员：“可是你这个肤浅的人，正在给你买单。”

　　杨夏见他最终还是愿意先帮她付账，也算有点男人的绅士风度。

　　最后，姜推提着两袋麦片和一箱牛奶走到杨夏面前，杨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很快，她恍然大悟：“我买了那么多东西，你就给我剩这么点？”

　　“你一分钱都没有，还买那么多东西？”
　　“我不是借你钱吗，又不是不还。”

　　姜推：“刚才进了货，我只剩下这么多钱了，一会儿还要给摩托车加油。”

　　杨夏白了他一眼：“你是我见过的男人里面最抠门的一个。”

　　姜推说：“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给人送过去，之后我们要回垠城。”

　　杨夏恼羞成怒：“不够时间！！”

　　姜推：“那我先走了。”

　　杨夏：“……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姜推看着杨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女人真的是当初在警察面前面不改色，伶牙俐齿的那人吗？怎么觉得有些智……障？

　　--

　　四十分钟以后，杨夏气喘吁吁地回到批发市场，批发市场的小哥告诉他，姜推已经骑着摩托车走了。

　　杨夏看了看周围，谁也不认识，可这天马上就要黑了。

　　她低声咒骂道：“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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