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 琉央妖夜谭

　　——什么叫做请一直这么有趣下去……吧？

　　小狐狸瞠目结舌的瞪着他，心底蓦然翻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她师父的嗜好是闲暇时栽种变态吗？鬼畜善变的六师兄，锱铢必较的四师兄……还有现在这个虽然不知道师门排行第几，却只能够以ET来形容的诡异生物。

　　“蛋清师兄……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矜持吗？”

　　闻言，少年的泰然自若顿时瓦解，他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胸脯，匪夷所思的说道，“矜持？你确定男人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吗？小师妹，你其实想谋杀我吧？选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些引人发笑的傻话，这绝对是蓄意谋杀。”

　　“那么，不守夫道如何？”小狐狸赠予他娇柔的微笑，娇柔到令他毛骨悚然。“或者，蛋清师兄比较喜欢贞洁这个词语？那么好吧……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贞洁操守吗？”

　　小样，她就不相信他会有朱砂痣。

　　“贞洁操守……”仿佛有点被打击到一般，少年摇摇晃晃的退后，朱紫色的双瞳里却流淌出恶意的兴味。“媳妇儿难道想要了吗？如果对象是你，我愿意奉献出我的第一次。”

　　“那么就为我保持下去吧，也许亿万年以后能够永垂不朽。”唇畔的笑意染上了恶毒的诅咒，小狐狸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希望你永垂不朽。”

　　“媳妇儿，你好狠！竟然为了我的贞洁操守连自己的幸福都赌上了……”少年刻意以深受感动的变态语气说道，仿佛随时能够化身为遐魅属的妖物扑向其主人。“我承认我有罪，我不该欺骗你我是第一次，可是千万不要将我踢下床——即使你的床上可能躺着另外一个男人。”

　　“放心……见到你以后，我想我再也不会对任何雄性生物流口水了。”小狐狸叹息般的抚额，她承认她没有语言天赋，至少她无法与他做出任何正常交流。“——那种习惯性扭曲旁人话语的性格究竟是怎样养成的呢？或许是从小缺乏母性关爱的缘故？”

　　“小师妹真是坏心啊，明明知道异妖一脉都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停止了嬉皮笑脸的言词，不变的面无表情在此时却慢慢渗透出真正的恶意，“有时候，说不定无父无母会比较好？因为黑狐一脉全部都被灭族，所以小师妹有人生却没人养……”

　　或许他还酝酿着更尖锐的言词，可是语及此处却戛然而止。

　　清脆的铃响自他的衣服下面传出嗡声。

　　少年哑然的从领口下拉出一根由红线细密编织起来的穗链，缀有书卷雕饰的铃核在水晶色的响铃里自顾自地滚动。他沉默的望着它，朱紫色的瞳孔里盛装着复杂，宛如于正在面对波涛汹涌的海潮，而他却是在这海潮中即将遭到海水吞没的献祭。在看起来凛冽决绝的同时，还蕴藏着些许不愿意受人注意到的悲伤。

　　“真是讨厌呢。”

　　朱紫色的魔纹围绕着他的颈脖迅速繁衍，从喉结部位开始，一点一点缓慢的侵蚀着白皙的肌纹，一笔一笔勾勒出暧昧欲语的花。然而他的恶意却并未因此消失，反而好像是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随着花案荼蘼的时分绽放出针刺般的冰冷。

　　“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嘛……”

　　低沉的嗓音压抑住几欲爆发的欲望，他嘶哑的絮语，拭抚着花色图腾的干净指尖在触及皮肤的一霎刮刻出血痕。少年扯动着双唇，干涩的叙述盈溢着咄咄逼人的乖戾。

　　“就像是被虫蚁啃食着血肉的屈辱，就像是被爬蛇勒紧了咽喉的难受。”

　　少年指着自己的咽喉，唇上的笑意很浅很淡，几近虚无。暮霭色的丝发伸延至眼睑，他低下头，妖气孱弱的同时，恶意消失。

　　“这咒印能让我们臣服。”

　　语毕，少年忽而捧腹闷笑，似是完全无法自控。凝滞的气氛霍地泯灭，刹那间，铃声停歇。

　　“啊～，骗你的。”

　　平息下自嘲的心绪，他还是如同最初般面无表情，冷寂理性。但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刚的他究竟存在着几分失控。

　　少年淡淡的宣称，“原来想要向你动歪脑筋也是会被咒印禁止的啊，师父对媳妇儿真好呢，可是这样一来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啧啧，那老头的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

　　骗？

　　淡然的目光偏向窗外，她勾起唇畔，清秀的容颜凭添一抹不置可否的笑。

　　是的，他是在骗她。也许他确实是在动着什么歪脑筋，只是这咒印之所以会发作，恐怕是与洞房花烛夜一点关系也无。

　　“……因为我是女生的缘故吗？”

　　因为她是女性的缘故，所以他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如此拙劣不堪的借口能够在她这里得到受用吗？

　　小狐狸偏偏脑袋，略觉有趣的启口道：“如果蛋清师兄的咒印当真是出于想要做那种事情的原因才会发作，那么曾经将那种事情差不多干下一半就缺临门几脚的疯子不是应该早就痛死了？还是你想说疯子比较不怕痛？或者我的体质是病态到了即使对方觉得痛依旧想要扑上来的地步？我说啊喂……既然你已经告诉过我你喜欢听墙角，那么就不要使用这么容易被我揭穿的理由做为自己的借口啊。”

　　不管是虚伪的假装还是纯粹的真心。

　　女性总是既善解人意而又富有同情心。

　　当然她也不例外。

　　不过真残念，在她的人设面板里善解人意和富有同情心一直都属于主动型技能，而以牙还牙和以眼还眼才是她的真属性。

　　“师父让你们充当我的后备夫君？他想让我从你们这些储备中挑选一个做为我自己的丈夫？”

　　小狐狸当着他的面摊了摊手，“好吧，有关这点，我暂且相信。因为只有这样才合理，我现在总算是彻底搞清楚了疯子和霸王花之所以这么巴结着想要干掉我的根本原因。”

　　暂且撇开她师父到底是在谋划着些什么这点不谈。

　　有关于他们的想法，她现在倒是基本上理解了。

　　“听说但凡是隶属于异妖一脉的怪物们都大多极为自命不凡，虽然孤高和傲慢在我的概念里与装十三和欠抽打没什么区别。可既然你们这三个家伙注定要在那老不死的淫威下供我所挑选，甚至由于役式锁心咒的缘故而不得反抗……喔，我忘记了，你们在这以前并不知道那老不死给你们下了咒。那么你们觉得屈辱，乃至于是想杀我，自然也就说得通了。”

　　小狐狸在摊手后又耸耸肩。

　　她一边梳理着自己尾巴上的狐狸毛，一边不咸不淡地如实说道：“就凭蛋清师兄刚刚那副虎落平阳的可怜模样……想必你今夜偷听我们墙角时，也是刚刚察觉到响铃的作用吧？”

　　她不清楚他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或者说是术法方才得以避过疯子与霸王花的探察。

　　但她想他应该是有特殊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则根本无须他亲自身临现场。以保守估计而言，他只可能是在她自疯子手下逃脱后才埋伏到竹居里的。因为若是他先于疯子来到这里的话，隐藏着妖气且向她抱有着恶意的他是绝不可能逃得过役式锁心咒的制约。既然她没有在疯子到来前先于发现他，那便是说他来到竹居的时机正好是她与疯子离开此地后。

　　而，既然他是以埋伏在此地与听墙角的形式从她与疯子、霸王花的遡望原交流会里得到相关于役式锁心咒的信息，那么，既没有亲身经历过咒印威力也没有亲自感受过咒印存在的他，会憋气兼向她吐槽、以打击她为乐，内心各种怨怼愤恨忍，甚至是忍无可忍的爆发等等，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现象之所以会出现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或许他本来埋伏在竹居是有着其他打算。

　　不过从他一现身便自主自发地施法布置此地这点行径来看，无论当初他有着怎样的打算，如今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若说按她的猜测，他极有可能是在打着谋定后动与见机行事的主意也说不定——一来，如果疯子或霸王花在当时杀掉了她的话，他完全可以在这件事中置身事外，同时握有主动权，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向她的师父摊牌，技巧性的供出两名凶手，从而避免自己也被这件事殃及在内。二来，如果在此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以至于疯子或霸王花没有在她这里得手，就比如于是现在……

　　等等！

　　指不准，他就是因为知道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选择在这里耐心等待小心求证的？

　　小狐狸理毛的爪子顿了顿，转而若有所思的检视起少年的神情，“你一出现，就向我摆明了疯子和霸王花想要杀掉我的动机。既是对我示好，却又不愿意卑躬屈膝……既是格外平静的接受了役式锁心咒的出现，又是为了它的出现而暗自暴跳如雷……”

　　这一切都非常合理。

　　合理到让她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怀疑。

　　……可是。

　　他的言谈举止却全都太过于出人意表。

　　比照疯子与霸王花在得知役式锁心咒以前的态度，与这两者同属于异妖一脉的物魅针对于她的杀意和恶意都显得相当的寡淡，埋伏在竹居的举动与其说他是在等着捡漏或是想抓着些把柄能好好的利用，不如说是他在……

　　关键的地方就在这里。

　　是“谋定后动”和“见机行事”！

　　倘若他只是意欲抓木魅和咎魅的把柄，以期避免师父因为她的死而对他降下责难的话，那么他选在哪个地方监视疯子和霸王花的行动不好？选在远点的地方还能推脱自己完全不知情呢！光是听墙角干嘛还要特地埋伏在竹居？虽然她不清楚他是用什么方式听得墙角，这个术法是否又有些什么距离上的限制，但是即便如此，结合起他相较疯子和霸王花在得知锁心咒以前杀意更淡薄的这点态度来看，这不是太过于超然了吗？莫非他就是在等着疯子或霸王花杀了她再由此坐收渔翁之利？但这也完全说不通，因为无论他的目的是怎样，结果都只是监视而已，而单纯探窃情势的话，他却不是非要选择留守在竹居里不可的——

　　这就好像是他在这里专门等候他们回归一般，已然料定了疯子和霸王花意图将她杀死的计划会出现意外，而他也好像是本来就有些清楚役式锁心咒的存在似的……

　　是不是她过虑了呢？

　　毕竟他也有可能是在听了她与疯子、霸王花他们的墙角以后才挪地到竹居的。

　　或者他也如同疯子和霸王花他们一样，身上负有着她师父对他下达的命令？

　　就诸如是师父命令他来到竹居交给她第三封信件，亦也许是被下予了其他什么命令……于是，他便不得不来赶往这里，然后又出于一系列的巧合与及想要避免自己受到疯子和霸王花牵连的缘故，也许还有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所以最终才埋伏在此地的？

　　……不，也不对。

　　若是身为物魅的他在竹林里走动的话，比起他而言在野外更占据优势地位的木魅是不可能会没有发现到他的，除非他的道行要比霸王花还高——

　　而她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身怀咒印的情况下埋伏在这里却又不被她发现的……

　　可是，总觉得……

　　这其中应当是隐藏着些她不甚了解的东西。

　　小狐狸蹙了蹙眉宇，费神的思量着。望着少年的黑色眼睛细细地眯紧，映彻出后者毫无所动的平静端容。既然怀疑的话，那么试探一下吧。她思忖着说道：“从霸王花的态度来看，其他师兄们似乎也会陆续抵达这里……而假设你们都不愿意被小狐狸挑选，那么任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师父的命令他们就必定要遵守吗？

　　同门相残，在这一国度本就不是那么稀奇。他们都是妖族，自然信奉强者为尊。

　　足够强悍的神灵不会在意如同蝼蚁般弱小的人类，即便弱小的人类可以挑选一位神灵来成为他的信仰，但如若他的信仰对于神灵来说毫无意义，那么神灵还会特地跑下凡间奖励他吗？

　　不是同一阶层的生物，就连介意都显得可笑。

　　“若说你们是按照师父的命令才会前来与我会面，但是疯子和霸王都敢对我动下杀机了，那么阳奉阴违的弃我不顾岂不更好？这样子就是在师父面前狡辩也有能有个很好的理由呢，就比如说在你们赶到竹林前我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什么的……”

　　小狐狸见他缄默，不由暗生恼意。

　　“因为我是女生的缘故吗？”

　　她抿了抿唇，冷下眸眼，“你那种自以为我不会痛打落水狗的想法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所谓‘骗你的’这种蹩脚的解释，也只有故作坚强与不甘示弱的蠢笨妖怪会说吧？”

　　注意到他仍然不为所动。

　　平直的唇稍缓缓勾起，慢慢渗透出充满甜意的毒。

　　小狐狸紧盯着神色空澈的少年，一字一顿地道：“谎言是脆弱的开始。若说遐魅属的妖族，尾巴是骗不了人的话，那么……异妖一脉，你不觉得那真是一群已然自命不凡到了显得悲哀的怪物吗？”

　　她故作松惬的甩了甩狐尾。一瞬间，就连虚假的微笑也收敛了几分。

　　小狐狸顿了顿，转而说道：“蛋清师兄与其考虑怎样做才能招致我的讨厌，进而让自己免于雀屏中选，不如直接表达出自己对或许会成为我丈夫的厌恶。在这点上，疯子与霸王花就做得比你高明许多。他们一察觉到除掉我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便有志一同的隐瞒了自己意图杀死我的真正动机，就等着替罪的小羔羊主动地送上门，在我面前揭露他们的种种恶行——显然，你好像还傻傻的不清楚自己在无形中被摆了一道？”

　　且不说这位是否正怀揣着其他心思。

　　——那两个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木魅当然不会真的借着给他的师兄弟们下春`药这种事来摆脱她，因为他们全算是一丘之貉。

　　这个国家对女性薄膜的要求更近似于古中国文明建设初期，身体的首次归属从来不是左右一场婚姻关系的真正标准。撇开那些一夫一妻制的族群不谈，绝多数遐魅属妖族都有着不同的发情期，而这种皆属于季期性的露水姻缘更是时常发生——虽然这其中确实有些讲究，但与其说他们注重的是贞洁问题，不如说他们更关心伴侣在确定关系以后是否忠诚于婚姻。

　　那两个人只是喜欢惹她不快……

　　在她面前，他们可以不遗余力的显露出自身的瑕疵和缺陷，没有任何所谓的客套寒暄，也无须为自己的混账言行做出任何隐瞒和遮掩，不止是随心所欲的调戏玩弄，不止是为所欲为的调侃讥讽，甚至还可能变本加厉的恶劣。至于偶尔的迁怒，不过是众多考量因素中的某一方面。

　　而这般惺惺作态……

　　他们最深层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她觉得讨厌。

　　黑瞳渗入阴鸷寒意，墨发少女斜眼朝窗外一瞥。紫眸少年霍然自心底浮现，她晃了晃脑袋，苦恼还未成形便消隐在唇边，“比起出于耻辱问题就蓄谋辣手宰狐的疯子与霸王花，告诉小狐狸真相的人自然更和蔼可亲，即使他的态度很差……所以，恭喜你，蛋清师兄。”

　　“旁若无人的叽叽喳喳，小师妹还真肖似麻雀。”

　　暮霭发少年拾起床铺上的赤色水果，深知狐性多疑的她不会食用他赠予她的食物，便毫不客气的咬上一口，也借由此举轻易的掩盖住唇畔隐约泛起的轻浅笑纹，“……受益匪浅，很厉害。”

　　这等于是间接承认了她的推断。或者，认同？

　　这人是否真的在木魅和咎魅发现响铃的作用以前就已然怀疑过役式锁心咒的存在？

　　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会以近乎夸赞的态度面对她，小狐狸几不可察的一愕，强烈的恼意忽然因此散下了几分。她笑弯起眼睛，似真似假地说道：“蛋清师兄，这种模拟两可的言词还是少说为妙，万一小狐狸当真了，说不准会觉得你对我有好感，更进而情不自禁的对你产生出更多的好感喔？”

　　“本来确实讨厌，但是……”

　　少年蓦地抿唇，笑纹顺着他的嘴角迷漾至眸心，“现在看来，其实也不坏，可惜小师妹应该不会相信。”

　　“因为蛋清师兄的表现通常很难取信于人。”

　　她凝视着他，像是想要一探入底，他平静回望，随即似是而非的点头。

　　“……很难吗？”

　　朱紫色瞳孔在瞬息间掠过晦暗，然后光辉尽褪，如同洗尽了无数的繁荣铅华，竟于夜色中辉映着濯濯空澈。

　　“我叫缚墨宵，字丹青，师门排行第七，画妖。”

　　低哑漠泊的嗓音散泻出脉脉温情，若有还无的拨动出令人心生好感的涟漪。

　　少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揉捏成团状的纸，然后定定注视着她，将其伸手递交。“随你怎么称呼我都行，但是……不必唤我师兄。”

　　小狐狸没有立刻去接，她有些茫然，至少她原本以为自己应该还会有忿忿或惊讶。赌气的鼓起脸颊，她别扭的撇过头，看起来极像是正在闹小性子，其实心下却是凝重了两分，又为自己先前所做的猜测更添许多疑虑。

　　即使小狐狸知道这人递过来的纸张里可能存有着她师父留给她的第三次“临别遗言”，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想接过它。恼恨她师父的不告而别和设计陷害是其中一项原因，至于另外一项原因，则是因为那物魅此时古怪绝伦的态度竟让她突然萌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接过了纸，就仿佛是接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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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至于接受的到底是他的什么，小狐狸其实并不怎么清楚。

　　不，或许她是清楚的。而，就是因为她清楚，所以，她才更觉得这情况诡诞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