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

　　阮知迁身上的烧还没退尽，这样逮着人胡乱折腾了一阵，很快就又困倦起来，靠在影九身上重新睡去

　　他这次没再陷进噩梦里头，入睡后就十分安稳，被影九小心挪回草褥子上了都没有察觉，只湿着睫毛含糊嘟囔一声，半缩起身子继续睡的踏踏实实的

　　影九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他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年安稳的睡容

　　阮知迁先前只是赌着玩，根本不在意影九会不会真的被他骗到手，因此对现在的结果也没有深想，只当是自己碰巧运气好，可他这边是没所谓，影九却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认的主

　　他记得自己是名影子，却想不起该隐于何处，知道自己的命属于主人，但又彻底忘了主人的声音和样貌

　　就是因为处在这种奇怪的平衡里，影九才会在蛊毒的误导下将阮知迁当成是主人，但在现在，他对这个认知却多了些微不可察的迟疑出来

　　即便记忆丢失的再多，影九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并且十分确定这条命不会值钱到哪里去，然而就在刚才，这个少年叫他活下去

　　影九零零星星地记得很多，如同每一日都在他耳边重复着的强硬命令

　　不准后退，不准心怀胆怯，不准让主人受伤

　　这些准则要求他，不能因为疼痛和畏惧而有任何保留，哪里有危险，就该往哪里挡

　　但他的主人却在和他说，不准死

　　而这大概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你应当惜命

　　明明以他对“主人”的模糊印象，影卫应该是轻贱到被视作草芥的才对

　　阮知迁可不知道自己脱口说出的一句话，在令影九动容的同时，还让他生出了些许的疑心，所幸这点不自然最终被影九归结为主人迷糊中的梦话，便没再白费功夫地倒腾那些所剩无几的记忆，继续心无旁骛地给阮知迁打水散热

　　阮知迁一无所知，没心没肺地睡到第二天，醒来时撞见影九捧了满怀的野果子回来，下意识惊讶

　　“这些是...给我的？”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这样的果子不仅个头小，味道也不怎么样，影九忐忑跪下，犹豫地劝

　　“委屈主人先用一些，属下再去寻点别的。”

　　阮知迁坐到他跟前，挑了只看起来稍微红一些的，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

　　“伤的这么重？”

　　影九被这话出其不意地惊了一下，脸色瞬间就跟着白了

　　他哪知道阮小公子捏过他的脉，又心思活络，要是较起真来，一点小端倪就能猜得老远，前后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已经直接推出他并非不想，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殷长华会留影九的性命下来，本就不是出于心善，而是要他能活着忍受三日欢的毒发之苦，因此只要不足以致死，那些该有的折磨自然还是会如数往影九身上招呼

　　等影九撑到刑罚结束时，早已经被折腾的脏腑伤损内力阻塞，后来又连着熬了三次毒，现在能正常行动已是非常不易，轻功虽也还能勉强运些，却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那些速度不慢的飞禽走兽了，更别提是要捉回来做食材

　　只是就算再事出有因，单从眼下看来，派不上用场的影卫就是派不上用场，影九身形僵硬，紧张地几乎要渗出冷汗，而阮知迁在他沉默的等待中咔嚓咔嚓地啃果子，啃了一半实在受不了，停下来打了个哆嗦

　　他见影九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等他教训，就伸手在果子堆里选来选去，最后把颜色最青的那个往影九手里塞，言简意赅地命令

　　“吃了。”

　　影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很快就把那个酸不溜丢的小果子吞了个干净，阮知迁期待地看他

　　“怎么样，酸不酸？”

　　影九当然知道这种野果是什么味道，他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尝过了，就怕是不能吃的东西，然而阮知迁的问题在他看来并不是真的在问，而是在借此表达不悦，忙俯身认错

　　“属下知罪。”

　　阮知迁没能看到他被酸着，一下没趣起来，小孩子脾气地哼了一声，影九愈发惶恐，接着却从余光里看见好几个小果子骨碌碌滚到自己身边，惶恐就渐渐变成了疑惑，阮知迁重新去咬那剩下的半个果子

　　“拿去吧，那些归你了，吃完我们就继续走。”

　　没有斥责也没有惩罚，影九好久才明白过来，慢腾腾地迟疑地抬头，努力斟酌着句子谢绝

　　“谢主人关心，属下无妨.....”

　　这野果味道再差，也是他好不容易才寻来的食物，影九想着能不浪费就不浪费的好，只可惜阮知迁一听到他这样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随手拿了只果子往他肩膀上砸

　　“不是昨天才说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就敢不吃东西了？”

　　影九本以为等主人醒了，多半是会忘了这件事，而就算真的还记得，也必定不会放下尊卑去承认自己对一名影卫说过“你别死”，结果阮知迁倒好，不仅记得，还要把这拿出来威胁影九听话，和影九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小心去捡地上的野果，一直到全部捡起来了，那道盯着他的视线才终于开恩转开，影九看了看主人的脸色，少年显然不喜欢吃酸，用力拧着两条眉和小果子较劲，边不情不愿地吃，边把他的过失抹的干干净净

　　影九茫然地开始吃自己那份食粮，他想自己从前大概并未近身侍奉过主人，否则以少年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他在回想起“主人”时只感到恐惧，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感激和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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