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必现

　　午后阳光退去了热度，挂在淡蓝色牛仔很酷的天边，孵化含苞待放的花蕾。
　　也许明天，新区不高的玉兰繁花尽开......
　　南餐厅的锅巴米饭又涨了五毛，还是北餐厅的豆腐脑味道鲜美......
　　线性代数老师布置那么多作业，又不是高考，简直丧心病狂......
　　颜池和冯娣的关系上次之后缓和好多，比起以前让人舒心放松，也许以后会更好......
　　奶奶说爷爷的老花镜掉了一条腿，她用细线缠绕的特皮实，戴到一百岁没问题......
　　她认真地胡思乱想，认真地走神抛锚，以此藏匿紧张不安的尾巴。
　　去年刚入学，她是有机会见到这个人的。
　　轰轰烈烈的国庆，将楚航送来G市，楚航怕她排生，只约了顾长安一起吃饭，然而这个妹妹还是抵死不去。他只当她不喜欢与人亲近，却不知她是不能顶着楚航一见面就“我的个神呐”的小黑脸去见这个人。九月份的秋老虎，将军训半个月的她们一个个晒的胜似包青天，出于什么，她都不能去吃这顿饭。她期许捂上一个冬天变白变美了，再去见这个人。
　　一直等到今天。
　　两个男生，站在人来人往的活动中心广场前，引来不少过往女生侧目。林史明絮絮叨叨跟顾长安说些什么，顾长安双手插兜看向远方，不紧不慢回一句。
　　拐过路口，楚寒一眼便看到二人，位置显眼，人也招摇。
　　她总能在人流中一眼看到他，现在或者过去。初一和高一两年，是她和大自己两级的顾长安唯一交汇的中学生涯。她初一顾长安初三，等升到高中部，她高一顾长安已经高三。人流涌动的上下学，或者课间的偶然追寻，他总在她的特写镜头里，端正昂扬的，或走或坐。
　　他比之前高了一些，但实际没有，只是自己太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久到印象里都还是夕阳中拿着吉他斜靠阳台的那个人。
　　顾长安也看到了她，但当他环顾别处搜寻，视线再次回到她身上时，让她心凉了几分。
　　那是种陌生感，生疏而绝非久违。
　　既是这样，这个饭局来的还真是莫名其妙。
　　楚寒心里有些不舒服，她默默告诉自己，只是自己多心敏感，毕竟他确实仅仅见过她屈指可数的几面，还是几年前，还是当年的小短发。
　　她站在不宽的“教学北路”对面，停足不前，波澜不惊地看着顾长安，脸庞慢慢腾起绯红。
　　顾长安被楚寒看的有些不自然，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站直身子。林史明也注意到路对面的她，便不再说说笑笑，显得一本正经。
　　脸上的绯红慢慢淡去，楚寒看着不远处的人，嘴角轻轻弯出一个弧度，落落大方。
　　顾长安也唇角微扬，彼此微微一笑，也算没有太多尴尬。
　　毕竟他是完全没认出她来，若非楚寒的礼貌一笑，他还真是不敢认。出发前，他问林史明那日可曾看见她样貌，林史明说只看见半个侧脸，时隔几天不一定辨认出来。顾长安轻笑一声，我背着人坐，连侧脸都没看到，上次见到人家好像还是我高三的时候，隔了三年，我不见得能认出来。林史明说相信直觉和缘分，再说不是约定时间和地点了吗，广场虽大，四面八方走走瞧瞧，看见哪站着漂亮妹子过去多瞅两眼不就行了。
　　还真是多瞅几眼，没认出来。
　　顾长安轻咳一声，和林史明并肩走向楚寒，想着第一句该怎么说才能不过分尴尬。
　　两人站在她一米开外的马路上，因她站在人行道上，路面高出五十多公分，所以她不必仰视太多。
　　“好久不见”。
　　还别来无恙呢，顾长安的开场白让楚寒有些失笑，故作熟络的口吻火候不够，这样搭讪女生会被泼冷水。但他是顾长安，轻易不会被泼。
　　“是”，楚寒也很温和。
　　终于等到机会和这个人四目相视，她反而难以集中注意力，视线一寸寸涣散，从他的眼睛，一直移到他耳廓的绒毛上，在斜背后的阳光下显得那样细微柔软。
　　顾长安觉得她在看他，又不在看他，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便又轻咳一声，“这是我舍友林史明”，说完又觉突兀，“今天正好都来新校区有点事。”
　　楚寒嗯了声，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顾长安身边的人。
　　“我叫林史明，很高兴认识你。”
　　话太官方，林史明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楚寒笑笑，盯着这个自我介绍的男生，想起初中英语课，老师让同桌之间挨组对话以此巩固课堂成果。同桌的小男生随父母搬来市区不久，对新的城市和新的班级一副不安和惊恐。轮到他们时蹭地站起，脱口就是乡音浓重的一句：“My name is Green，nice to meet you”。黝黑色脸蛋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等她接“My name is Alice，nice to meet you，too。”
　　“Nice to meet you，too.”楚寒盯着林史明同样不安的眼睛接了句，只是这个大男生的不安并不是对世界好奇，而是“心怀不轨”。
　　林史明嘿嘿一笑，“我英语很差，以后说不准还得让你帮我补习补习。”
　　楚寒没接茬。
　　“你叫楚寒是吧，今年大一了呀，我比你大三岁，是G市本地人，以后你要出去玩提前跟我说，我可以免费给你当导游。”
　　“谢谢”。
　　“不用谢，荣幸之至。对了，一会你想在哪吃饭，我提前给咱预定。”
　　楚寒看了看顾长安，觉得这话不该问自于林史明。
　　顾长安偏头看向远处，楚寒心理觉得有些不对味，但还是礼貌回应，“都可以”。
　　“那就去北餐3楼吧，那是个好地方。”林史明兴致勃勃说着，那可是我碰到你的地方。
　　时间还早，顾长安提议先四处走走再吃饭，于是三人并排而走，只是林史明夹在中间，该说话的沉默，不该说话的一直在刺探。
　　楚寒胸口慢慢憋出一口气，再也不能笑出来，原来最初的不舒服和莫名其妙，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如果她仔细一些，不那么激动万分脑子过热，是可以发现的。那天的电话，是被免提的，免提和非免提音质相差很大，她和爷爷奶奶通话，老人家每次都开免提，一块叨叨她注意身体照顾自己，她能明显区分出来。但那天她就是没多想，顾长安打个电话开免提干什么，她甚至隐约听到了边上有人窸窸窣窣催促他“快约饭”“算兄弟求你了”这些只言片语，硬是没多想，也算她能耐。
　　一晚上和大半个白天不能解惑的谜底浮出水面，一场空欢喜，换来她微微一笑。
　　她抬头仰望太阳，亮白刺眼的光线让她紧闭双眼。
　　小说里写，45度仰角，不论伤心程度，眼泪可以倒流。
　　简直废话，这是重力作用好嘛。
　　楚寒哽咽一下，继续弯起一抹轻笑。如果她不是自恋，她心心念念多年的这个人，惊鸿一现，居然是甘当红娘，努力撮合她和他的室友。
　　原来上帝并不是想起了她，而是嫌碍眼直接从角落里将她丢出去。
　　林史明像个话唠一路喋喋不休，诸如“你们班有几个女生？我们班女生总共就三个，比例严重失衡。”“你92年几月的呀？我89年6月的。”“你平时喜欢干什么？我喜欢吃牡蛎。”“新校区清净但不好玩，以后你要常来老校区，我还能带你到外面四处逛逛”之类的废话。
　　她“嗯”“哦”简略应答，守着最后一丝气节。
　　“以前觉得新校区一马平川大得很，从宿舍通往教学楼的路跑地让人咯血。现在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大，不到一小时就走了一圈。”林史明看着面前的活动中心，自顾自笑着。
　　“感觉是比大一大二那会小了很多”，顾长安也附和，“那会上课怎么跑都觉得会错过老师点名。”
　　早晨有1、2小节课时，争分夺秒睡觉的人自然要争分夺秒地跑到教室，后门钻进来的除了睡相沧桑的学生，还有被人叼在嘴里气喘吁吁的“热包子”。对于这些，点名的老师们司空见惯，比起不出勤，这些含包带肉的学生永远值得表扬。
　　“就是，成天和老师们斗智斗勇。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第一小节点完到，第二小节还点到的老师，简直了。就是断绝逃课学生的所有活路嘛。”
　　楚寒沉默再沉默。
　　顾长安看出楚寒的心不在焉，便问她：“你有逃过课没？”
　　楚寒摇摇头，“没”。
　　“一节课都没有吗？思修也没逃过吗？女生虽然比男生乖，但逃课是人之常情嘛，”林史明一脸得意，继续叨叨“要不以后我带你多逃几次课，体验体验不同的人生。”
　　楚寒低头，只觉越来越难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顾长安问楚寒。
　　“什么？”楚寒抬头看他。
　　“不逃课大学就不完整，人生就不完整。”顾长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温柔的笑意。
　　楚寒撇开视线，没有接话。
　　其实她有听过，付静玲在大一刚入学不久，就怂恿着她跟着她一块逃些不重要、考试又不凶险的公共必修课。“什么不逃课人生就不完整，大学就不完整。再不逃课，你就会被年轻人的激流勇进给无情淘汰，blabla......”
　　她将付静玲的循循善诱一个苍蝇拍一个苍蝇拍的给拍回去，宁死不屈到现在,今天再听到他说出来原模原样的话，有些啼笑皆非，只是笑不出来。
　　绕着学校穿梭一个多小时，因为楚寒愈发沉默，林史明便说时间差不多了，能去餐厅点餐了，他怕再走下去饭局也会死掉一样。他想着餐桌上，吃饱喝暖，也许气氛就能好起来，中国的餐桌文化，沟通拉关系没有之一，要是再来一斤二锅头就万事俱备。
　　在这块被热闹遗忘脑后的新区，除了陈设单调用于请客吃饭的南餐4楼、北餐3楼，和北门外村子里繁芜凌乱的餐馆小店，没有任何可以大型祭祀五脏庙的地方。
　　并非饭点，除了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朋友和一桌子老爷们，就剩干巴巴的他们三人。靠窗坐下，西边天的大块云朵开始层层晕染，在夕阳余晖里俞抹俞艳、俞抹俞红。
　　楚寒盯着层层红云，眼里也烧出一片红色。
　　仿佛杀红了眼。
　　年轻气盛，把持不住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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