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回忆录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知道晋原韩这三个人这一战必败无疑，而他们三个人，也必死无疑。我突然想到我与相白衣的对话，这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三个人的最终结局。他们三个人的结局，被相白衣说得很透彻与准确。我的父王从一开始将他们三个拉到战场的时候，便想着要他们死。相白衣说得对，我的父王只是想要他们三个死，而不是要亲手杀死他。如果我的父王亲手杀死他，那么就会让天下的各路诸侯都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心生兔死狐悲悲愤感从而抱团结盟，针对我的父王。而且天下百姓也会觉得我的父王是一个滥杀无辜杀掠成性自私偏激的王，从而失去他们对于王的爱戴。

　　如果是另外一个方式呢？杀死了他们三个，又能够让天下人觉得杀死他们理所当然呢？

　　显然，我的父王就是在走另外的一条路，我的父王是一个精明的王。

　　左右丞相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向我的父王他们的王上表，请求立刻将晋原韩三候押回王都洛城，撤消他们北道先锋大将的身份，接受王庭的审查，另派大军赶往燕京，在战局还处于焦灼的时候结束。这是一个对于王庭而言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也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对于我的父王而言，这样下去，会保住晋原韩三候的性命，而不是我的父王所想要的结果。所以我的父王只不过是淡然地冷笑，说：“再看看。”

　　我们依旧无所事事在厅堂的梨木椅子上慵懒地躺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气若游丝的模样，将身子与面孔放在阳光下，如两具发霉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跟着相白衣做同样的动作--整个身体放松，就像被剔除骨头的一滩烂肉一般放在椅子里，缩着脖子将后脑勺放在梨木椅子靠背的弧形横梁上，将一头黑而密的长发越过椅背，如瀑布一般倾泻凌空垂直，人有黑发在微风里被撩动轻轻地左右摇晃。

　　相白衣现在又有另外一个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躺在椅子里，用一副即将死去的痛苦的呻吟的声音对小碧发号施令，指手划脚地吆喝小碧干这个做那个。小碧的丰满的身影总是不能停歇地在厅堂的左右前后的门口进进出出，一副很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小碧对于相白衣的这一种行为深恶痛绝，嘴里总是骂骂咧咧，但是又不得不听从相白衣的指挥，在学馆内外的每一间房间跑进跑出，无所事事地忙碌着。

　　我说：“晋原韩这三个笨蛋就这样找到死亡的入口奈何桥的桥头，真够蠢的。”

　　相白衣痛苦地嗯哼一声，挪动了一下可能被梨木椅背搁得有些酸痛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他们本来拥有死得像一个大男人般屹立不倒的机会，我也一度认为他们会这样选择死亡，但是谁知道他们喜欢钻女人的□□，非要把自己死得像怨妇那样小家子气，令人发指。”

　　我说：“我突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无趣了。”

　　相白衣却兴高采烈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将会越来越有趣。”

　　我立刻问：“哪里会有趣？”

　　相白衣说：“我们一直在晋原韩三个笨蛋的死，但是我们没有猜测如果晋原韩死了，邢部、戎部、太行三城怎么收复，怎么抵御鬼方，北方的战局该怎么办？你的父王会怎么办？”

　　我说：“咦，这些我们都还没有讨论呢，这是一个新的问题，我觉得有些新鲜感，我们可以深入地去讨论一下。”

　　相白衣点点头说：“嗯，我也觉得有必要。”

　　我说：“那我们从哪里开始讨论？”

　　相白衣说：“肚子。”

　　我：“......”

　　相白衣接着大声嚷嚷说：“我饿了，你去给先生做顿吃的，我们边喝边说。”

　　我露出尴尬的笑容，有些害羞与扭捏，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害怕感。我赔着笑脸说：“还是让小碧去做吧，我们可以边说边等。”

　　相白衣摇头说：“小碧的手艺已经吃腻了，而且动作太慢了，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说着，他将脸转过来，对我微笑，明亮的双眼里流露出期盼的期待，一副希冀的模样。我是不会做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他在春天的阳光里转过脸用期盼与希冀的眼神望着的时候，我竟然一下子心慌意乱，不忍心拒绝他。

　　我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不太会。”

　　说完，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全身都紧张起来，我的脖子与耳际还有脸蛋开始滚烫，甚至爬上了一层明显的红色。我意外地发现，不会做饭的我回答相白衣的竟然是羞涩含蓄的“不太会”。

　　我迷惘地发现，在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在相白衣的面前说拒绝与实话的勇气都失去了？

　　这是因为什么？

　　我害怕他？

　　那我害怕他什么呢？

　　而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的内心在这一刻剧烈地挣扎起来，许多的疑问铺天盖地地在我的脑海地询问，不停地叫嚣着，发出嗡嗡的声音，让我头昏脑胀，心慌意乱。

　　相白衣的声音轻飘飘地在我的耳边传来，他说：“没关系，做几次就很会，熟能生巧嘛。”

　　我站了起来，低着头红着脸，而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我回答了一声：“嗯。”

　　然后我去了后厨。

　　来到后厨我望着案桌上的锅碗瓢盘还有肉食瓜果蔬菜，冰冷的灶台，以及被劈得整齐木柴，我一下子呆住了，双手在胸前绞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动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站在后厨的门前，用期盼的求救的双眼在后厨的院子内每一个角落以及门口的方向搜索，希望能够看到一个突然窜出来的人，然后向那个人求救。可惜遗憾的是，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我去找小碧，在学馆的后院找到了小碧。她双手抱着一把巨大的剪子，在修建青石地板旁边的一颗将枝叶长得疯狂与凌厉的灌木。她一面吃力地抱着剪子修建，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叨，语调气愤：“这个死蠢猪，人家长得像一坨牛屎跟你有什么关系，看不下去别看就是，非要让老娘来修建，剪了你脑袋剪屁股，剪了你的手脚剪鼻眼，把你剪成一头大蠢猪。”

　　小碧觉得自己说的话很顺口很有意思，竟然说着念着笑出了声。

　　我叫她：“小碧。”

　　她愣了一下，立刻止住了笑声和笑颜，有些窘迫与不安地望向我，脸上粉红色的皮肤的颜色更加的明艳与明显。

　　我说：“怎么做饭？”

　　小碧目瞪口呆地愣住了，震惊地说：“啊？”

　　我加重语气问：“做饭从哪一步开始？”

　　小碧立刻丢下双手抱着的大剪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马上就爬到天空的最顶点，忙说：“被相白衣吆五喝六东奔西跑的都忘了时间，婢女马上就去做，公主您先忍忍。”

　　说完就要往后厨方向跑去，我忙伸手拉着她，说：“我来做。”

　　小碧显然被我的话给吓到了，说：“啊？”

　　我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用嗔怪与羞涩的语气说：“啊什么啊？相白衣想吃我做的饭，我去做你告诉我怎么开始就好。”

　　我知道，在说后面的话的时候，我的神态是扭捏的。这让我在小碧的面前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窘迫与羞涩情绪，我想立刻跑开，独自一个人坐在一个没有人的水边，平抚内心的波涛汹涌。而小碧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轻微的情绪变化，听到我的话，立刻火冒三丈，上蹿下跳地大声喊：“他是什么东西敢要公主给他做饭吃，也不怕咬了舌头活活撑死。公主你别怕，我去打他。”

　　我忙拉住跃跃欲试的小碧，如果不拉住她，她肯定会去打相白衣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相白衣虽然喜欢指挥小碧东奔西跑，干这个做那个，也经常拿一些轻佻的话与小碧拌嘴。但是，相白衣对小碧有一股刻意的谦让，像是一种奇怪的溺爱。他与小碧的吵闹，总是显得自然又愉快，对小碧的吆五喝六总是充实的。看上去显得很忙碌，但实际上不会让人感觉到疲惫，这是一种刻意的包容与溺爱。

　　我说：“其实我也想学习厨艺，但是害怕太难吃，所以便一直不敢去做。相白衣好不容易愿意尝试，就拿他来做个尝试。”

　　小碧双眼一亮，明亮的双眼里射出一股激动得快感，好像大仇得报时候的神情。她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对对对，就让相白衣尝试。”

　　从未下厨且一生下来便锦衣玉食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一桌难吃的饭菜，比大牢里的一套完整的逼供刑具还要让人难受。我怎么也不知道，竟然有人会在一桌难吃的饭菜与一条性命之间的选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要命。难怪小碧在听到我的建议之后原本的火冒三丈立刻烟消云散，流露出舒畅的痛快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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