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于行

　　看周景行咳得耳朵根都泛红，洛葭笑眯眯，“大爷，不行的话就别硬来。”
　　她可心疼那把堪称摇钱树的嗓子啊。
　　喝下整整一杯茶水后，周景行才看她，一字一字地温习刚才她狭促的语句，“不行？硬来？”
　　“……”
　　怎么回事，周景行的表情竟然有点阴沉沉的。
　　似乎还在磨牙。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不能吃辣，就别勉强，是这个意思，是员工发自肺腑的劝告和关心。”
　　“吃饱了吗，废话那么多。”
　　“饱了饱了……”
　　“出去散步。”
　　“啊？”
　　洛葭侧头看了外头，有些灰暗的天，和已经完全落下的太阳，她在出发前下的电视剧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还打算在满足了温饱之后，去房间里宅着追剧，微博上讨论这部热剧许久了，洛葭身为圈内人却一集都没看过，怎么能忍！
　　周景行起身，抓起了钥匙和手机，扔到她面前，“放到你的包里去，走了。”
　　洛葭只能照做，然后追出去，还是不甘心看了下天色，“感觉会下雨呢……”
　　“下雨了再往回走不行吗？”
　　从没想过，她们家这位因懒而在圈里别具名气的大爷会这样义正言辞教训她。洛葭撇撇嘴，还装，明明在他的行李箱里看见了游戏机。
　　摸了摸略突出的肚子，洛葭想，走就走呗，她这种在微博上只能“卧槽”和“哈哈哈哈”以及“破博服”的人，是该看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
　　选了条海边的路，周景行走在前头，洛葭跟在身后，她打量着他，黑色毛衣，牛仔裤，栗色头毛被风吹起，从背影看完全是二十几岁的大男孩。
　　还真是矛盾体的一个人。
　　“洛苍苍，快看。”
　　“看什么？”
　　见周景行停下，她也不再走，转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沿海的城市在放烟花，隔了一道海洋，那些璀璨的颜色在夜空中格外明显，变成一簇簇小小的流光。
　　黑夜吞没城市的轮廓，只有这些颜色被泼墨山水，流转光芒。漂洋过海送来光和影的魔术。
　　“真好看。”
　　洛葭完全忘记了出门时还撇着嘴的自己。
　　周景行动了动脚，朝她走近了一步，两人安静肩并肩看完了这一场烟火秀，影子被铺陈到沙粒上，不时被潮水冲散。

　　“刚才那一幕，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国家体育馆开演唱会的那一年，我17岁，和两个弟弟一起，最后谢幕的时候，身后也是这么灿烂的烟花。”
　　周景行目视着前方，明明已经恢复成一片漆黑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开口。
　　这是要……谈黑历史了？
　　洛葭懵懵懂懂地应了声，觉得自己应该接住这个梗，尽职尽责地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路的顺风顺水，似乎成了国内最红的偶像组合，拍戏、广告、电影、主持、综艺，做了许多的事，一天天看着支持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出事之前，我还天真以为我们不会遇到低谷了，那时也真是年少轻狂，虽然在工作态度上没有任何问题，看待未来还是太浅显了些。”
　　洛葭瞥周景行一样，“大爷要是不退出组合的话，现在你们是不是早成了传奇了。”
　　“不知道。”
　　“当时……是非退出不可吗？”
　　周景行笑了笑，“虽然那两人告诉我没关系，有困难一起扛，但是所有的矛盾都指向我，即使在记者会上道过无数次歉，即使在公司官网上写过无数篇道歉信，即使是在露面的每一个节目上都不停鞠躬，那三年，我在组合里的存在感为零，演唱会到我的部分，无人喝彩，全场安静，那俩小子看不过去要替我开口说话，场面也十分尴尬。”
　　“那三年，甚至是我们组合的低迷期。”
　　“没有什么孤胆英雄的自觉，量变引发了质变，源头自然该被摘去。”
　　“原本以为，在那三年已经是想得到最辛苦的日子，东山再起的那几年，更像是每日吃黄连。”
　　没想到话题突然朝这么有深度的方向发展。
　　洛葭朝周景行站紧了点，表示身体上的安慰，反正她现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和周景行一起追忆着那段惨兮兮的日子，她竟然觉得，平时没事就S她和郁杉的周景行，大概褶子就是这么催出来的。
　　岁月让人老，更何况是当年那么高强度的工作。
　　她听郁杉说过，周景行以前从演唱会升降台上摔下来，打了石膏还去参加各种活动，连轴转，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没有露面等于没资源，没资源等于没人气，没人气等于……自杀。
　　“嗯，感谢大爷你以前那么兢兢业业，才能让我赶上最好的时代，和你一起工作。”
　　这话不假，洛葭进入工作室的时候，周景行刚登上人气巅峰，以前粉丝都不敢用“最”“第一”“必须”等字眼，害怕捧杀，然而对于周景行，人人都可以说一句，男偶像中的第一，最红，无人质疑。
　　他的性格也变了许多，黄毛变成黑发，耳洞已经愈合，越来越少在非工作之外的场合出现，安心地养鱼养多肉练字，顺便养着工作室那群叽叽喳喳的人。
　　这样的周景行，却越来越多人喜欢。
　　不过洛葭还是疑问，“大爷，你不再唱摇滚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人设什么的也好，当年你是专心致志在做这样的你，脱身之后，不会难过吗？”
　　周景行转头，盯着双眼闪闪的洛葭，“以前有开心，有困难，现在也有开心，却没有过去那么多绊脚石，哪个阶段都是我亲自走过来的。”
　　“也是啊，这么拽还不被人打的，只有您一个了。”
　　洛葭吐吐舌头，仰头对他笑，说着讨打的话，人和唇角的弧度却甜得像糖，还是那种胡同口糖人老爷爷吹出来的小狐狸糖人。
　　“所以，能斗胆问问我们亲爱的老板，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呢？”
　　站在高处，还打算往哪走呢？
　　洛葭想，这关心着她升职加薪的未来，不能大意，趁现在周景行难得好心情，穷追猛打一下。
　　“你不喜欢左郴，那上学期间，有喜欢的人吗？”
　　不过话锋却突然转到她头上了，洛葭伸了下脖子，“啥？”
　　这特么画风也变得太快了吧？说好的艰苦创业振奋人心呢……
　　“没有。”
　　洛葭老实回答，“可能是当年和师兄走得太近，他女朋友不满意了，工作了没多久，就瞒着师兄开了我，然后我就闯运气来报了咱们工作室。”
　　咱们工作室……
　　周景行轻笑，右手放到洛葭头上，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
　　她正色，“不过，我们公司的工作氛围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说其他的，宿舍和工资，都远远超出我的预期，而且大爷您又闲，完全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脚不沾地的情况。”
　　您又闲……
　　又闲……
　　闲……
　　周景行捏住洛葭的脸，微微俯下头，“你说什么？”
　　“呜……我说大爷您对我和郁杉简直太好了，我们俩特别开心，没有工作压力，没有住房压力，每天跟着您打转就行了。”
　　松手，周景行笑看狗腿，“行了，你到了我这倒是语文水平突飞猛进。”
　　洛葭揉着脸，腹诽。

　　一阵风刮过，带来凉丝丝的东西，打在脸上。
　　洛葭一个激灵，“下雨了！”
　　周景行仰头看了下漆黑如墨的天色，点点头，“好像是的……”
　　是个屁啊！
　　“快跑回去啊……”
　　举双手投降，洛葭拔腿先跑，“大爷，快回去了，不然会淋雨的。”
　　即使那位当年是出了名的雨神，一开演唱会就下雨，完成了多首绝版的现场版小黄.歌，她还是个一年四季安稳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啊。
　　还跑得挺利落的，短腿甩了甩，就快要冲出五六米外了。周景行慢慢抬腿，跟在后面。
　　跑着跑着，洛葭觉得脚步声怎么这么碎，好像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侧头看，身边没人，此刻雨点已经成了形，她能感觉到头发被一点点濡湿。
　　一百八十度转过去，洛葭瞠目结舌。
　　周景行打着一把黑伞，不紧不慢在后面，好像拍画报一样，随便停下都是风景——这都不是重点——他从头到尾都清清爽爽，还笑着看了下洛葭，似乎在嘲笑她跑太快。
　　这人真是太恶劣了，什么时候带的伞在身边。
　　她慢慢倒回去，走到周景行身边，背着手对他露出一口小白牙，“大爷，你看，关爱下单身狗员工呗。”
　　没说话，直接将洛葭拉到伞下，两人慢慢走了一截，周景行还拽着她的手腕，低声说，“你刚才问我的，以后的目标，刚才我突然想到了。”
　　“什么？”
　　“谈一场堂堂正正的恋爱。”
　　洛葭吸了一口气，也没管要抽回自己的手了，满满的惊讶，“大爷你终于开窍要找黄昏恋了么？”
　　说实在话，她高中的时候，身边的男同学们女朋友就换了一拨又一拨，像周景行这样有钱有颜的男人，除了何采那样一个没心眼的前女友，居然独身了这么多年，十分没天理。
　　“这次不怕要出来道歉了吗？”
　　虽然如此，洛葭从没觉得周景行需要道歉，或许是她受他的好处太多，没法站在粉丝的立场上思考这件事，即使是给人筑梦的偶像，也是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或许他一路走来越变越好，这才是所有人想看见的。
　　比起其他严格遵守人设的艺人，周景行现在却越来越任性。
　　“不怕。”
　　周景行笃定，带了点调皮小孩般的毫不在乎。
　　“啪啪啪。”
　　回应他的，是洛葭清脆的三声鼓掌，感情真挚，声音饱满，然后她指了下近在咫尺的店，“大爷，到了。”
　　周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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