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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
第九章山路
雨下了一整夜,天微微亮时才停。
许思安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直到朝阳升起,程诺挖了些能吃的地瓜与野菜回来,他听着唰啦唰啦的链子声醒来。
程牛牛饿了,吃的狼吞虎咽捧着地瓜啃,也不顾上面沾着泥土。
程诺用雨水把野菜的菜叶洗干净,见许思安醒来了,挑出几棵又大又嫩的,默默放在他身边的干草上。
“山顶只能找到这个,老爷您先凑合着填填肚子,此行路长,吃的也简陋些。”
程诺找不到别的东西,山里蘑菇倒是不少,但有没有毒他分不清楚,不敢给许思安乱吃,只希望许老爷别嫌弃,先吃上一点点充饥。
许思安闻着野菜清新气,胃里犯恶,却还是点点头,生吞下去吃掉,他明白,他们要走出这十万大山,一路上能吃饱就不错,何来挑挑拣拣。
西南山地少有果树,土质贫瘠,只长地瓜。这些野菜,恐怕还是程诺费了心思才找到的。
许思安吃不得地瓜,小时候吃地瓜时生过疹子,又痒又痛,找来大夫,大夫说还好没多吃,孩子天生体质与地瓜不对付,吃多了会死人,吓得许大哥立刻把家里的地瓜全都扔了出去。
只是……程诺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是南州许府上,也少有人知道他不能吃地瓜的事。阿洛也不会四处乱说话。许思安想了又想,只能归因于眼前男妾很聪明,或许他在程家村里无意中的哪个举动,被他猜出对地瓜本能的排斥。
如此也好,少了费唇舌功夫解释。
三人挤在山洞里,等了整个上午,乌云飘走,天放晴了。
说来也怪,西南连绵阴雨一个月,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暖烘烘的太阳映照着郁郁葱葱的树林,与暗黄坑洼的一层叠着一层的贫瘠的土地。
程牛牛沉默的蹲在洞口,他从石缝里捉了两只蜗牛,用小竹竿戳蜗牛笨重的壳子。那个人在洞里,他不想看见那个扫把星。
见小爹对那个人好,小孩的心里非常不舒服。
程诺不敢断定之后会不会再下雨,而且刚过雨水的泥路很是难走,他在洞口徘徊一会儿,刚要转身,就见许思安站起来,扶着洞壁,缓缓走到洞口,说道,“我们启程吧。”
“老爷,山里天气难测……”
“你若不愿,我自己走便是。”许思安压根没打算听程诺的答复,他认定程诺该对他有求必应。人是利益至上的生物,他能给程诺带来的好处,远远比带他出山林付出的多得多。
程牛牛拉住小爹的衣角,“他凶什么凶。”
程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老爷稍等片刻,我去寻根树枝。”
山上树木葱郁,遍地都是长短不一的树枝,程诺找了一根竖直光滑的,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一端递给许思安。
他一手牵着程牛牛,一手拉着树枝,往下山的方向走。山连着山,很难看到边界。程诺专走找好走的山路,沿路踢走路上细碎的小石块。
许思安跟在后面走,两人隔着一根树枝的距离,沉默的走着。
许思安不愿说话,程诺有几次说小心,许思安都没有搭理。还有一次,有一块横生的山石凸起,许思安踉跄没站稳,程诺扶了一把,许思安却狠狠的甩袖,语气骤冷,“不要碰我!”
程诺低着头,半晌不做声。
“等什么?赶路,”许思安没好气,他最讨厌别人碰,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不重要。
程牛牛不敢乱说话,却是憋着气,心里诅咒了许思安几百次,想老天赶紧把这个总是欺负小爹的扫把星收走。
三人一直走到天黑,程诺说,“老爷,这里有个山洞,我们在这里休息过夜吧。”
许思安不介意黑夜,但程诺一大一小,在夜里是看不见路的。他也觉得有些疲惫,后脑被砸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程诺在问他的意思,他说,“那就歇在此处吧。”
程诺找了些干草,在地下铺开,让许思安与程牛牛睡在干草上,程牛牛的肚子额的咕咕叫,小孩子嘴硬,愣是说不饿,程诺笑了,“牛牛乖,等小爹去找吃的回来。”
他想到附近小溪取水,再寻顺道些能充饥的野菜。
程牛牛不愿意跟许思安待在一起,“小爹,我跟你一起去。”
程诺想了想,程牛牛对小安成见太深,小孩脾气又出奇的固执,他暂时也没想到解开他心结的好办法,还是不能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好吧,”程诺答应。
许思安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侧卧在程家男妾铺开的干草上。他虽然言语吝啬,但并不是没有心,一路上程家男妾细心照顾他,说是图利,却也是付了真诚的。
世上好人本就不多,许思安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程家男妾算是一个。程家对不起他,就凭他能把程家的孩子视如己出的对待,足以说明他分得清黑白对错,不会牵连无辜。
他总觉得男妾很熟悉,就像一个他认识许久的人。
但那沙哑的声音是陌生的。
他摸向胸口,忽然爬起来,紧接着他摸遍了浑身上下,所有能兜得住东西的地方,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平安符……
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不见了。
许思安仿佛丢了魂魄一般,迅速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他随同阿洛住进了程老三家,又因为遭遇暴雨闪崩,被程家的男妾背上了山顶,他醒来时候,衣衫皆去,但平安符还在。
可是现在,平安符不见了。
一定是掉在了路上。
平安符是他唯一的念想,是他活下去的意义,他就算丢了性命,也要把它找回来。他哪里还记得程诺临走前嘱咐他的事,让他在洞里休息,切勿乱走,山路错杂,树木葱茏,很容易迷路。许思安虽然看不见,但他走过的路,都记得明白。他沿着来路回去,边走边蹲下摸索着,有没有一个软布缝制的小饰物。
他离洞口越来越远,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一向静如止水的理智被打破。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他,沙哑的声音急切又忧虑。
他不愿回应,因为他走的是原路,很快,程家的男妾就找到了他。
程诺领着牛牛回到山洞,心掉到了嗓子眼儿。他与牛牛去溪边时候,发现了狼的脚印,为了安全,他立刻返回山洞,却不见许思安的踪影。
好在洞里没有猛兽的脚印,只有许思安的。他让程牛牛在洞里,自己沿着许思安的脚印找,许思安似乎是沿着来路回去,一刻不偏。
直到他看见许思安弓着背,正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老爷,天色晚了,山里夜间常有猛兽,十分危险,要找什么,等明天我与你一起找,”程诺不敢碰许思安,怕被嫌弃,又担心狼群在附近,劝道。
可许思安哪里会听,他感觉有人挡住了他的前路,“让开!”
没有人能劝得住许思安,他要得到的东西,谁也阻止不了。
“我的平安符,我必须要找回来。”许思安自言自语,双手不停的摸索碎石淤泥。
“平安符……”程诺想起之前,见过许思安脖子上挂的那个平安符,那时候还在,一定是掉在路上了,“老爷您别急,我帮老爷找。”
许思安忽然抓住他的手。
“你找的到,我给你想要的一切。”许思安明白,他眼睛看不见,平安符细小,程诺若是帮他,比他一人乱摸一通,找到的可能性更大。
程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是一天一路,许思安第一次主动的碰他。
换做别人,得了北地粮王的如此承诺,那还不得高兴的上了天,说祖坟冒青烟也不为过。可程诺什么也不要,他只要眼前的人能岁月静好,一生安稳。
“老爷别担心,既然知道丢在路上,沿着原路回去,就一定找得到,”程诺安慰,“深夜风冷,老爷回山洞避避,我定给老爷把平安符寻回来。”
许思安不回去,“我与你同路。”
他抓上程诺的手,是因为心急,但他理智回来时,发现他并不排斥这种肌肤相碰的感觉。
这八年来,极少有人能亲近他,不让他觉得难受。
“我记得路,你找平安符,不用顾我,我会照顾自己,”许思安松开手,言语缓和了些。
刚刚他最狼狈的一面被程诺所见,一直以来他心无旁骛,修罗铁面,很少表现出喜怒情绪。如今算是在程诺面前露出软弱,好在程诺不是敌人。
程诺点起了火把,仔细的寻找。许思安听着声音跟上,两人又翻过了两个山头,直觉月光暗淡,东方似乎有个红红的日头出山。
“还是没找到吗?”许思安记得,再翻过一个山头,就是程家村了。
程诺找的仔细,的确没见平安符。难道是被风刮走了?或者被兔子松鼠捡走?如果一直找不到该怎么办?那平安符,一定是对小安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声音?”许思安忽然问。
眼盲的人听觉尤其灵敏,他似乎听见有树叶细碎刷刷声。
程诺后背发冷。
他僵直身子,手上的火把对准声源处,漆黑的林中,生出无数双绿的发亮的眼睛。
“是什么……”
此起彼伏的狼嚎,打断了许思安的问话。
“是狼。”
程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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