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男友

　　我登邮箱查看了张可怡的微博，那几条消息要么就是诅咒的恶毒话，要么就是幸灾乐祸的恶作剧感言。
　　再看赵玉那个讨论组的聊天记录，内容大同小异，也不知道陈玉婷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居然这么招人恨？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这个案子……和302的宿舍孤立有关系。

　　死人脸从进来就一直在屋子里打转，面无表情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知道在找什么，我正想问，他突然拉开了陈玉婷的凳子，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死人脸，你干嘛呢？”我好奇地蹲过去看他抠墙皮，开玩笑说，“家里有指甲刀呢，你搁这儿磨什么呀。”
　　死人脸扭头瞪我，冷气四射，好吧，我闭嘴。
　　他用力抠了两下，墙皮脱落，里面露出了一小块暗红色痕迹，我立刻挤过去伸手抹了抹，严肃道：“这好像是干掉的血迹。”
　　“嗯，”死人脸说，“屋里阴气很重，从这里开始蔓延的。”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房间死过人？”
　　他点点头，突然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咬牙低声道：“……很挤。”
　　……
　　也是，两个大男人脸贴着脸窝桌子下面，的确有点儿挤哈。
　　我挣扎着退出来，死人脸也紧跟着出来，他低头搓弄着手上的墙灰，薄唇紧抿，耳朵尖有点儿红。
　　我其实也挺尴尬的，挠着头干笑了几声，死人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到门边抱臂一靠，闭上眼睛开启闷葫芦模式。
　　得，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羞涩的。

　　我收拾一下心情，继续去翻陈玉婷的桌子，看得出来这姑娘家境很殷实，小小年纪就有一堆的名贵护肤品，我想起老妈用的大宝，感慨这就是人跟人差距啊，陈玉婷的生活习惯比其他几个女生要好，东西收拾得规矩整齐，看得小说大多是些名著，没有乱七八糟的杂志。
　　我目光落在书脊上，这么讲究的一个人，怎么书脊破成这样？
　　随手抽了一本下来，我就发现了问题，这本书被撕掉了好几页，有的地方还拿黑色记号笔画了鬼脸和大叉，显然书脊上的划痕也是人为的，我想到了赵玉她们，难道这就是她们惯常欺负陈玉婷的手段？
　　真够幼稚的。
　　再仔细一看陈玉婷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上面有一些不大明显的划痕，我定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写得是绿茶婊。
　　擦，这些小姑娘花一般的年纪，怎么动不动就说婊？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婊么……
　　我有点儿同情这个陈玉婷了，天天被人这么欺负，泥人都会有三分火气啊！
　　我随手抓到了爬床的蹬脚架上，结果又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东西，我闻了闻，是胶水。
　　卧槽！这些个熊孩子有完没完啊？！

　　我正擦着手上的胶水，门口突然传来弱弱的一声：“警察哥哥，我是302宿舍的陈玉婷，我、我能进来取本书么？”
　　陈玉婷长得很漂亮，长发披肩，看上去文静而乖巧，她看着挡在门口的死人脸，表情有些窘迫地向我求助。
　　我让她进来取书，她一直对赵玉的死缄口不谈，只顾着低头找书，我看到她的白短袖上有个挺大的蓝墨水印子，问她：“这是怎么搞的？”
　　“咦？她们怎么又……”陈玉婷蹙眉，咬着嘴唇没往下说，又转身去衣柜里抓了件干净衣服。
　　“赵玉她们经常这样欺负你么？”我问她。
　　陈玉婷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回道：“警察哥哥，她们恶作剧我是很生气……可我绝对没有对赵玉做不好的事情，她死了，我也觉得很难过。”
　　“是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点，“她们为什么孤立你啊？”
　　陈玉婷眼眶渐渐红了：“我……我有点内向，不爱主动说话，她们总说我是有钱瞧不起人……上学期赵玉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跟我告白之后，她们就更加变本加厉了……经常弄坏我的书和衣服，还会往我的被子上倒水，摔坏我的手机……”
　　我有点囧，这些个妹子都是什么心态啊？！遇到这么低调脾气又好的富二代舍友多不容易，怎么还欺负上人家了？
　　要是遇到个有钱又横的，早整死她们了。
　　我安慰陈玉婷：“你怎么不跟老师说呢？换个宿舍也许就好了。”
　　她含着眼泪摇头：“秋老师跟我爸妈熟，我不敢告诉她……其实她们也就是弄坏一些东西，我换掉就好了，也没什么。”
　　我又问她：“那她们三个的关系特别好么？”
　　陈玉婷说：“赵玉和方甜甜比较要好，张可怡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她背对着死人脸跟我说话，我看向死人脸，他朝我轻轻摇头，告诉我陈玉婷身上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古怪。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孤立陈玉婷和赵玉的命案没有关系？

　　陈玉婷走了之后，我觉得宿舍里也挖掘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于是跟死人脸过去找队长，谁知道他们那边也没什么发现，赵玉的死因如果不是因为背上的鬼掌印，几乎可以肯定是意外死亡。
　　至于墙里的血迹，秃头说302宿舍的位置的确死过人，但不是我想的什么学生，而是一个在宿舍楼建造过程中失足踩空的民工，当时施工方和学校都做出了赔偿，学校还因为主动承担事故责任上了报纸，社会上一片赞扬声。
　　我感觉脑袋有点儿断片，就算脑洞再怎么大，我也没办法把十几年前死掉的民工和赵玉联系到一起……或者赵玉其实是他老婆和别人的私生子？
　　……
　　首先年纪对不上啊，再说了，刚才方甜甜还吐虫呢，他老婆也不可能一年生俩那么强悍。
　　我蹲在那儿苦思冥想，队长走过来踢了我一脚：“收工了，你丫还愣这儿干嘛？”
　　我把血迹的事情跟队长一交代，队长让我明天先去查卷宗，再找找当时的工友侧面了解死掉民工的情况，今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魏朵朵一直盯着我的青皮头看，捂着嘴看一眼笑一声，乐得不行。
　　我瞪她：“有这么好笑么？”
　　她又扑哧了：“何师兄，刚才情况紧急没细看，现在越看越像劳改犯。”
　　“小何啊，”队长也挺无奈的，“你说你怎么想的？这造型出去查案谁能信任你啊，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不像个好人？不像个好人？！
　　卧槽队长你要不要这么后爹啊！

　　我正要还嘴，眼前一晃，死人脸把自己的黑色鸭舌帽扣在了我脑袋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回家煮面。”
　　我本来还因为他把帽子让给我而满心感动呢，听到后面就……擦，我是你老妈子么？！憋走，咱们来理论一番！
　　魏朵朵直接大声笑出来：“哈哈哈，何师兄，你好人。。。妻哦~”
　　……尼玛人。。。妻什么鬼！
　　队长看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咳嗽一声说：“行了朵朵，小何还要回家煮面呢，咱们也撤吧。”
　　结果三个人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在燥热的晚风里凌乱……
　　我堂堂一人民警察，三队的柯南……
　　尊严何在！

　　第二天起床，死人脸居然没出门，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沙发上看书，书换了一本薄点的，不过一样很旧。
　　我洗漱完毕，顺了他的帽子去上班，叮嘱道：“死人脸，冰箱里有蜂蜜小蛋糕，午饭你就凑合一下吧。”
　　“嗯。”他斜睨我一眼，低头继续看书。

　　一大早的外面就热起来了，还好我坐的那班车有冷气，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警局，我跟队长打了个招呼就去资料室翻卷宗，十几年前的老案子了，找起来也不是容易事儿，我翻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
　　当时死掉的民工叫杨小克，三十岁，出事时十一中的女生宿舍楼正在起第四层，他失足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胸口被钢筋穿过，直接挂在了302宿舍那个位置上，当场就死亡了。
　　死亡事件单纯，而且事后的赔偿也给的挺合理的……应当是不存在什么冤情。
　　可死人脸说由怨生阴，302宿舍血迹的阴气是怎么产生的？
　　赵玉背后的鬼掌印手指纤细，像是女人的，如果不是杨小克，要害赵玉和方甜甜的这个女人是谁？
　　我越想越觉得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漏掉了什么线索？

　　我摸着下巴，对着杨小克的照片发呆，这杨小克虽然是个农民工，不过长得真是很清秀，要是去掉脸上风吹日晒产生的粗糙，再稍微打扮一下，完全是当下女孩子喜欢的款。
　　百思不得其解，我干脆不翻这些破档案了，按案件记录给当时的包工头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换号。
　　听我问起杨小克的事情，包工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小杨啊，实在可惜了……那会儿我手下带了二十多个人，最瞧得上眼的就是小杨，话少活扎实，什么脏活累活都抢在最前面，见谁都笑笑的，有时候我劝他别活得那么实诚，他总说吃亏是福……小杨出事的时候，家里的孩子才刚满月，他媳妇知道消息都厥过去了，可怜得很。”
　　包工头叹口气，又说：“我冲他人好，为赔偿的事情没少跑路子，自己往里头贴了钱都没啥，就图个心安，小杨跟我干了六年，我得对得起他……接完十一中的活儿之后，我就没再干这行了，自己开了个小商店，赚少点没关系，好歹平平安安的一家团圆。”
　　我又跟他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工地那边没问题，看来得去杨小克家里走一趟了。

　　杨小克家在A市郊区的村子里，我吃过午饭就开车出发，花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开到地方，村子里路窄，我就没开进去，顶着烈日往里面走。
　　村子里还是黄土路，大中午地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我只能自己摸索，好半天才找对了地方。
　　按说当时赔偿了五十多万，杨小克家里的条件应该会有很大的改善，人家左右邻居都是小洋楼，他家怎么还是黑砖房？
　　我敲门敲了好几次，才有人过来开门，我看着眼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她穿得很破旧，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又长，苦着一张脸，头发稀稀落落得白了一半，我犹豫着问：“大姐，您是……王芳萍么？”
　　她惊讶地点点头：“是……可我不认识你。”
　　天太热，我摘下了帽子，王芳萍一看见我的青皮头就有些警惕，我无奈地取出警官证：“那啥，大姐您别怕，我是警察，关于杨小克的案子，有些情况想跟您了解一下。”
　　王芳萍松了口气，招呼我进屋，她家的小院子里种着些蔬菜，都打着蔫儿发黄，看着就不好吃。
　　我看到她住的房子，才知道刚才外头的黑砖门楼还算好的，房子似乎只盖了一半就被撇下了，右边短了一截，用茅草和瓦片粗粗盖着。
　　我问：“怎么把房子盖成这样？不漏雨么？”
　　王芳萍苦笑：“这是小克亲手盖的，房子没盖完，他就出事了。”
　　我一噎，感觉戳到了人家伤心事，幸好屋里哒哒哒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救场，他瘦瘦高高的，大约有个十三四岁，歪着脑袋看着我，也不怕人：“你是谁呀？”
　　“明刚，别淘气，快写作业去。”王芳萍呵斥了一声，他吐吐舌头就跑了。
　　我跟着王芳萍进屋坐下，她给我倒了一杯凉茶，我喝着茶环顾四周，她家用的还是土炕，家具摆设都有些年头了，看上去生活真的很艰难。
　　我问：“当年工地和学校不是给了你们赔偿款么？怎么不把家里收拾一下？”
　　王芳萍低头搓着粗糙的双手，语气有些迟疑：“警察同志……那些钱都没了，从头到尾我就没瞧见过。”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难道刚才包工头对我说谎了？
　　“警察同志你别误会，这是我们的家事，原本不该给外人说的。”王芳萍说着，刻满皱纹的眼睛慢慢红了，哽咽着说：“小克在家里排第三，他从小就性子软，不爱跟两个哥哥争抢，他爸妈去世的时候，老宅和新房他一个都没要，我们这房子全是小克一砖一瓦自己挣来的……眼看着苦日子要完了，我又生了明刚，小克那段时间总是特别高兴……”

　　我突然觉得杨小克有和陈玉婷很像的地方，隐忍而善良，这样一个人死了怎么会有怨气呢？

　　王芳萍继续说：“小克出事前几天，他大哥说要加盖二层楼，又舍不得请工人，就让小克加夜班给他帮忙盖房子，我劝小克别太累了，毕竟白天他还要上工地，可小克不听，说他大哥不容易……结果、结果就……明刚才刚满月啊，你说，他就这么撒手走了，让我一个女人怎么活？……”
　　王芳萍哭得泣不成声，我赶紧掏纸巾给她，安抚道：“大姐，您别伤心，怪我不该过来问您这些，对不起、对不起……”
　　王芳萍摇摇头，说：“警察同志，我没事。这么些年熬过来，我早想开了……其实社会上还是好人多，按理小克的情况不赔偿也行，可他们还是给了钱，我很感激的。”
　　我疑惑道：“可那些钱呢？为什么没到你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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