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

　　夕景华从玉飞麟的蓬莱阁回到别院时已是当夜的子时，繁华如汴州也已然灯火渐沉，马车在无人的街市上走得飞快，人还没到别馆，车夫远远就看到苏情穿着一身鹅黄单衫等在门外。
　　“吆，难得，苏公子这是专程等我来了？”
　　马车在门前甫一停稳，夕景华不急着下车，撩开帘子将头探出来轻轻笑了笑：“如何？愿赌服输吗？”
　　“啧，这个玉飞麟当真是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真是我高看他了。”
　　他说话间，夕景华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又赏了那车夫几锭碎银打发他走。苏情见马车走远，上前来一把挽住夕景华的手臂，好奇地打听道：“都谈妥了？”
　　“这个好说，玉吟呢？”
　　“你放心，保护得妥妥当当，一根头发都不敢少你的。”
　　“进去再说。”
　　汴州虽入了春，但入了夜多少有些寒意侵人，夕景华身子尚未恢复，又刚与人动了手，被那冷风一吹不免有些瑟缩。
　　“这一招欲擒故纵真是漂亮，玉飞麟要是反应过来，怕是要恨死你。他以为自己布好了局等你往下跳，岂知你从一开始就看准了他与祁家的关系，准备利用他来逼曾神医给玉吟疗伤。他个傻瓜还当时是自己撮合了你跟祁家的联盟，哪里知道自己才是被你摆布的棋子。夕景华啊夕景华，你这黑心肠的奸商，还诓人家专程驱车送你回来，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玉飞麟的人都放回去了？”
　　“好歹也尽心尽力守了玉吟大半夜，虽然是无功而返，但也吹了一夜冷风，我瞧着怪可怜的。”苏情轻描淡写地把今夜发生在别院的事给略了过去。苏情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虽然夕景华被支开是事先布好的局，但是对方也并没有贸然出手，苏情派来暗中保护凤玉吟的人马白白等了一夜，最后还被夕景华的人一网打尽了。
　　“那个苏情还真是个痴情种，没想到他对玉吟……”
　　苏情正说着，忽然看到夕景华撇开脸捂嘴轻轻咳了一声，连忙握住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可不是我大惊小怪，你这病半点大意不得，要是有个万一，冷秋非得跟我眼红不可。”
　　“就是喉咙有点痒，你紧张什么。”夕景华嘴上虽这么说，可眉宇间却若有似无地露出一丝怅然之色。他这病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年又在冷宫里糟了大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被逼着练成了这一身的本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续命。可无论他天资再如何惊人，先天的不足终究还是难以弥补，尤其在与凤玉吟心意相通，决意相守一生之后，这件事更是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怕是未必，你脉象不稳……”
　　苏情话未说完就看到夕景华眉头一皱，在他手腕上用力拧了一把，接着径自大步向前走去。苏情一看心下了然，原来是凤玉吟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苏情感觉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仿佛覆着一层冰霜，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看得人既陌生又觉得冰冷。
　　与凤玉吟相处久了，都差点忘了这人曾经是挥戈千里，杀伐无情的帝王。这帝王一怒，当真是不同凡响。
　　不等凤玉吟走到面前，夕景华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扶住他的轮椅。凤玉吟虽然腿残，却并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废人一样看待，平日里若夕景华不在身边呢，他是绝不肯让别人来伺候的。夕景华心疼他这份倔强，自然也不舍得折了他的傲气，看他一路跌跌撞撞慢慢学着适应用轮椅代步，就算再心疼也不能多说什么。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宝贝回来。”夕景华一边说着一边将从玉飞麟那里抢来的宝玉系在凤玉吟的腰上，他因为讨厌玉飞麟，现在占了人家便宜嘴上也不留情，一脸嫌弃地贬低道：“虽说这玉是君子之物，可沾了他的脂粉气，现在就变得俗不可耐了。”
　　那玉晶莹剔透，色泽温润，若在光亮处仔细一照，还能看到里面似有水纹涟漪，可谓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就算是玉飞麒那见惯了宝贝的人对此物也是爱不释手，现在被他抢来却还百般嫌弃。苏情在一旁忍不住偷偷地想，这话要是让玉飞麟听到，怕是能呕出一口血来。
　　“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你应该知道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夕景华已经把贴身收藏的笛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塞进他手里：“我当然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便是把那蓬莱阁掀个天翻地覆也定会为你找回来。”
　　凤玉吟用手细细摩挲着那根玉笛，冷硬的嘴角这才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只是他仍然不多话，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夕景华见状，俯下身紧紧握住凤玉吟的手，可两人肌肤方一接触，凤玉吟便被夕景华异常的体温惊了一下，连忙捧住他的脸，果然也是一片冰凉。
　　“不妨事，被风吹了一下就……咳……”他还没说完，喉头又是一阵腥甜涌上，他心道不好，拼命把那口几欲冲出的血气给压了下去，勉强对着凤玉吟挤出笑容：“回来的时候有些急了，灌了口冷风，嗓子才会不舒服。”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凤玉吟一把拽住夕景华的手，拖着他就往里屋方向走去。苏情在院子里望着两人依偎远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直到那两人走远，他才把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被攥得发白的指尖上赫然躺着点点猩红。
　　这是他先前握住夕景华的手时，不小心碰到的。
　　他又吐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夕景华与凤玉吟甫一进屋，就感觉到凤玉吟的情绪有异，不等他开口询问，就看到凤玉吟将一个白瓷药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凤玉吟几乎不用多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心中已一片了然，今夜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那夜过后，你说伤势没有大碍，我信你，你说不日便可痊愈，我也信你，夕景华，方才当着苏情的面我没有说破，但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那药原本是修冷秋留给夕景华留到迫不得已之时再用，这件事夕景华故意瞒着未说，却不想修冷秋不放心他，私下告诉了凤玉吟，让他千万盯着夕景华，一旦碰了这药便是说他内伤又犯了，定要尽快赶回鬼门疗伤。
　　今夜夕景华假扮成他前往蓬莱阁，换衣时一个大意把这贴身药瓶落在了枕边。凤玉吟对他身子的事本就十分敏锐，捡到药瓶后本是要还给夕景华，但还出之前他不放心，打开瓶子仔细数了数。修冷秋给的不多不少恰好十粒，如今这药丸已去了一半。细细数来他从受伤到今时今日也不过几天，几天时间就服了这么多药，可见那夜的伤势定然极重。
　　他这么重的伤，非但没有透露半句，还逞强一个人去蓬莱阁挑衅，他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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