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

　　那天之后，方满晴还是会不时跟在马车旁逗商持玩，商持总是爱理不理的，偶尔也会顶着沈涧的注视，回应两句。

　　但两个人都没有把那天的话题进行下去，就好像那一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商持在车厢里发呆时，偶尔也会一遍遍地回想，方满晴那天的话。

　　——大概因为，爱他吧。

　　把人囚禁在可怕的地方，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就是爱？

　　这跟他认知里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这怎么会是爱呢？

　　商持的思绪不知道绕了第几圈，又回到了那天方满晴的回答上。

　　一样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了起来。

　　“小商持。”方满晴这些天已经叫他的名字已经叫得十分顺溜。

　　商持回过神，却没有回应。

　　方满晴对这沉默也已经相当适应，径自说下去：“快要到无咎山庄地界了，你不出来看看？”

　　商持迟疑了一下，小小地挑起一线窗帘往外看，却见外面依旧是寻常官道，前后数里，都跟半个时辰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看到布帘又悄无声息地放回去，方满晴笑了：“无咎山庄财大气粗，从这往前数百里都是他们家的，你不出来看看地主家的风景，多可惜。”

　　过了一会，他又道：“哎你快来看，那边山头上的就是无咎山庄主庄和小庄，只有从这里看去，才能看到无咎山庄的全貌呢。”

　　商持这些天上当无数，刚已被骗了一次，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外看，却又忍不住对外面多留心了一分。

　　然而就在他还等着方满晴再说时，周围气息突然一滞，而后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强烈的刺痛让他叫都叫不出来，整个人的气力像是被瞬间抽掉，他就这样无力地往前栽了下去。

　　“商持！”几乎同一时间，车厢外传来了沈涧的声音。

　　马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车厢门帘就被扯开了，沈涧钻了进来，飞快地将他抱起来拉到怀里，直接咬破了指头在他眉间画下一道血印。

　　马车这时才终于彻底地停了下来。

　　方满晴第一个上前，把想要围观的弟子挡在了身后。

　　等看清车厢里的情景，他也有些愕然了。

　　商持靠在沈涧怀里，双目微合，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死人一般，眉间还画着个血淋淋的印记，一看就是不好。但抱着他的沈涧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似乎比平日还要更苍白一些，眼中染着血色，目光凶狠得吓人。

　　“这……这是怎么了？”

　　沈涧没有马上回答，他将指尖虚按在血印之上，片刻后才将那血印抹去，半搂半抱地将商持扶到座椅上，这才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方满晴看着他开始握住商持的手腕要解缠在上面的红绳，不禁提高了声音：“这叫没什么？”

　　就像是要证明沈涧的话似的，靠在沈涧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方满晴闭了嘴。

　　商持慢慢睁开眼，看起来有些茫然。

　　“沈……涧？”

　　沈涧很自然地低头亲了亲他的眼：“没事。”

　　方满晴尴尬地将门帘重新放下。

　　半晌门帘又被掀起，阿羽探进头来，他显然毫无异常，只一脸好奇地盯着车厢里的两人看：“主人！商持！”

　　“出去。”

　　阿羽撅着嘴巴又退了出去，好一会都还能听到他哭闹的声音，方满晴似乎被闹得没办法了，只能指使几个随行弟子哄他。

　　又过了一阵，马车才又重新动了起来。

　　商持呆呆地看着沈涧给自己重新缠好左手手腕上的红绳，又换过右手继续，终于忍不住问：“我刚才坏掉了吗？”

　　“没有。”

　　“那刚才……”

　　“没事。”沈涧的声音低沉，每个回答都很短促，商持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刚才刺痛的感觉还残留在记忆里，让商持心有余悸。

　　“我会坏掉吗？”商持想起了几天前在客栈时的心痛，虽然似乎跟刚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次，“我会坏掉吗？”

　　“闭嘴。”沈涧低斥一声。

　　商持抿住了唇。

　　沈涧将红绳繁复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道：“万事有我。”

　　商持愣了一下，突然就安心了。

　　之后沈涧没有下车，就留在了车上。

　　他一直握着商持的手，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拇指反复揉搓商持的指关节。

　　商持的手被搓得有些痛了，忍不住缩了一下，却被沈涧拍打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抓在手里。

　　“痛……”

　　沈涧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的手，看到手背关节果然已经被搓得发红了，便又轻抚了一下：“嗯，是我不好。”

　　他也没说不好了要如何，似乎就是那么随口一句，连歉意都欠奉，相当敷衍，语气却又格外地温柔。

　　商持觉得自己的心都莫名地被他这一句话撩拨得痒痒的，下意识地往沈涧身上靠了靠。

　　“坐好。”沈涧的声音似乎冷了一分。

　　商持一惊，慌忙离开一点，坐在那儿不敢再靠近。

　　沈涧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也没在意商持的反应，只是握着商持的手，过了一会，又慢慢地揉搓了起来。

　　这一次，商持没敢再开口。

　　他坐在那儿，突然又想起了方满晴的话。

　　——大概因为，爱他吧。

　　那个人，不会亲近他吗？那被囚禁起来的一年里，也从来不亲近他吗？这样，为什么还会爱上那个人？

　　商持不敢问，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

　　“爱……”

　　“什么？”沈涧没有听清。

　　商持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说出口了，他有点慌，当发现沈涧正看着自己时，就连借口都想不出来了，只能结结巴巴地将心里想的问题说出来：“爱、是什么？”

　　沈涧皱了皱眉。

　　商持更慌了，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离沈涧更远一点，但其实车厢就那么大，两人的距离也就只有那么一点。

　　“我也不知道。”

　　终于，沈涧开口，商持觉得自己有些失望，但似乎又松了口气。

　　车厢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沈涧依旧握着他的手，不时揉搓着，上瘾一般。

　　直到商持以为这个问题已经结束了，才听到沈涧自语般地道：“大概，就是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吧。只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跟他在一起，怎样都好。”

　　商持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沈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最后像是没听到似的，垂了眼，握着他的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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