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夜日]DREAMLAND

　　>>>>

　　“这位客人，您是要见老爷，还是少爷？”穿和服的管家正襟危坐，头发花白脸上也都是皱纹，说完他又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日和，派人添了一张椅子并郑重表示歉意，说年纪大了眼睛也开始花了。
　　“哈？老爷？少爷？”夜斗一脸纳闷地看着管家，又看了看她。
　　“少爷是谁，老爷又是谁？”
　　“这位是少爷，这位是老爷。”体型健硕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看起来是保镖。他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个小男孩，穿着白衬衫和小马甲，圆圆的眼睛一脸童真。另外一个肯定是爸爸了，一身正式西服，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同一个人嘛！”夜斗语无伦次地说。虽然照片上的两人看起来很像，但在日和眼中就是纯粹的父子。
　　“事实上，老爷最近身体有恙，无法出来见您。”
　　“……”
　　“那见你们家少爷就行。”
　　“少爷正在用午餐。”
　　“你们有完没完啊！”
　　日和觉得夜斗快被梦里这些虚拟角色弄崩溃了，她低下头偷偷笑他，拉过他的手向庭院的别处走去，“那我们去餐厅见惠比寿少爷就好了啦。”
　　他们走过种满樱花的庭院，院子里有个池塘，里面长出新鲜的荷叶，樱花飘在荷叶上，居然引得一群鲤鱼来抢食。脚下的路是用海滩边的石头堆砌的，就连花园里那藤蔓下的秋千，都是由上好的红木打出来。
　　抬头望向天空，阳光下钟楼近在咫尺，她的神社在那下面，时间和钟盘上的指针一同向前走。不知道神社旁种下的紫藤花有没有长出新的叶子，树上的那一窝小麻雀是不是长大了能展翅高飞。她好像有些日子没回去过了，梦里的世界很奇怪，曾经的家给不了归宿感，反而这有尽的街道和漫天飘落的樱花更让她留恋。
　　在餐厅的一角见到了惠比寿。他还是个小男孩，摇摆着两只腿坐在比自己都高的凳子上，餐厅做饭的大妈笑眯眯看着他，又让人端上一个炖肉汉堡。

　　“大黑先生的扇子？”小小的惠比寿歪着脑袋，嘴角还残留着炖肉汉堡的肉沫，“那是大黑先生送给我的。”
　　“那天我去小福小姐的店子里玩，很喜欢那把扇子，它可以变成降落伞和飞机呢。”小男孩的胳膊支撑在桌面上，托着自己的脸，大眼睛闪烁着光。餐厅里的钟和不远处钟楼的走向一模一样，墙壁上挂着是毕加索的画作，一看就知道是临摹的。
　　“等等，所以是大黑送给你而不是你自己拿走的？”
　　“我不会擅自拿走别人东西的。”
　　“不过大黑先生那天好像喝多了，不止送了我那把扇子，还给了我好几个面具，说送给我爸爸。”他从凳子上轻轻跳下来，仰着小脑袋看望着夜斗，很认真地说：“大黑先生真是个很好的人。”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小男孩无辜地看着他们，夜斗攥紧拳头捶在了餐桌上：“大黑这个……恋童癖。真是死性不改。”
　　听到这样的对话日和也算明白了几分——惠比寿少爷去了小福和大黑的杂货店，喝多酒的大黑看到可爱的小孩子就情不自禁把小福珍视的玩具送给了他。酒醒后他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慌张失措地和小福小姐寻找起“丢失”的扇子。
　　真是令神哭笑不得的结局。

　　“呐，惠比寿，”日和走上前摸摸小男孩的头发，蹲下身笑着，“现在大黑叔叔非常需要这把扇子，能不能还给他呢。”
　　“唔，扇子现在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他摇摇头，拉住日和走到餐厅门口，指向远处的山峦，“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很喜欢我的扇子。”
　　“所以就送给她了。”
　　“她好像叫……七？”

　　>>>>

　　从惠比寿的住处到这，像经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沿路打听才知道叫做七的小女孩住在小镇郊区的孤儿院。孤儿院建在一座山上，山并不高，他们走到山脚花了一个小时，爬上山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走着山路才发现沿途都是破败的房屋和用木板搭成的临时小木屋，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声的呜咽像是肚子饿了。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两个孩子会有交集。”夜斗小心翼翼地走在她前面，牵着她的手左顾右盼。这条山路并不难走，四周袅袅升起的烟预示着居民并不算少，可周围还是荒凉得有些可怕。
　　它不同于阴暗的巷道，也不是不见天日的地下。可地上那些不完整的石头，被风刮倒的废弃广告牌，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碎布。和刚刚惠比寿的住所比显然有些触目惊心。
　　夜斗说他也是有过类似体验的，居无定所，风餐露宿。那时没有日和，也没有雪音，反复踏过几百年的土地，也没这几年走过的路无边。
　　在靠近山顶时他们终于见到想见的人，夜斗冲前方一个小女孩挥挥手，虽然看起来她并不认识他们。
　　“你们是谁。”小女孩警觉地看着他们。
　　“你好……你是叫七吗？”日和对她摇摇手打着招呼，七的头发有些长，盖住了眉毛搭上睫毛，手里握着一个缝补好的布娃娃，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净整洁。
　　“我是。”回答的痛快大方她倒突然不知该问些什么，空气里总有股清冷的味道，不远处是一片茂盛的树林，隐隐约约看得到灰色的建筑，不出意外那就是七所在的孤儿院了。
　　向这么小的孩子要回一件物品让她挺难为情，应该怎么开口？说姐姐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还是直接告诉她事情原委？
　　“那个……昨天是不是有个小男孩送给你了一把扇子？”日和用手比划了对方的身高，“大约，唔，比你要矮一点。”
　　“穿着白衬衫和小皮鞋。”
　　“是说惠比寿吗？”她点点头，警觉的眼神被柔软取代，“那确实是他的扇子。”
　　“看到我喜欢，他就送给我了。”说完露出难得的笑容，眼中是朝露日晞的光华，她笑起来是个可爱的孩子，没那么多锋芒，站在这落日下的山林，和他们的影子靠在一起。
　　她突然想象起惠比寿把玩具递给七时的情景，那一定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是城市背面一无所有的角落与阴影，小男孩不过是送了一件可爱的玩具给她，却照亮心中隐秘的黯淡。

　　“那事情是这样的……这把扇子，其实也不是惠比寿的扇子，现在它的主人非常需要它，”日和吞吞吐吐地说，“你愿意还给它的主人吗？”
　　她有些不忍收回这黑色百变的扇子了，小女孩眼中的光芒很耀眼，照得她无地自容。他们还是个孩子，日和甚至猜测着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弄碎也许脆弱的心，她会不会讨厌自己，会不会难过而放声大哭。
　　不过小七比她想象的懂事多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了半晌，拉住她的手目光游移到远处。
　　“可是……”
　　“我把它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了。”

　　玩具的所有权又易主了。从大黑手里交到了小惠比寿那，又由惠比寿送给了小七。现在，它跑到了孩子们的手里。
　　走进树林中的孤儿院，一幢深灰色的老式建筑，环境倒是贴近自然。从这里看天空有点低，树梢最上端的叶子离它很近，伸手似乎就能触碰到。如果可以她也想摸摸天空是什么感觉，云是不是柔软的，光会不会很温暖，明明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类，每一次的岔路都是天差地别。
　　“小七姐姐，我肚子饿了。”小孩子拍着手向女孩跑过去，衣服不合身，不知道是谁送的，一不小心就被过长的裤脚绊倒。他们面前的女孩恍然变成了一个小大人，她牵着小朋友的手，帮他擦掉脸上的鼻涕。
　　“你带来的玩具真有意思。”
　　“我最喜欢小七姐姐了。”
　　一歧日和看着围绕在女孩身边的小孩子们，他们失去亲人失去童年，一件别致的玩具或许将来就成了他们童年唯一的记忆。
　　她完全无法开口再提收回扇子的事了。

　　看出她在犹豫，夜斗伸出手在日和的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他侧过脸看看围成一圈做游戏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年幼，手指又软又小，眼睛是清澈的。快落山的太阳变成了橙红色，光照在他们脸上，嘴角还挂着单纯的笑，看得让人发呆。
　　“我在想啊，神明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带给人类幸福呢。”她微微扬起头，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了颜色，“之前雪音的那个委托，我最近常常觉得，如果没有接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故事。”雪音的母亲是否会犹豫，然后选择把他留在身边。那样他就不用忍受酒鬼父亲的虐待直到生命终结。
　　虽然这是梦里，按照夜斗所说，现实中已经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雪音还成了他的什么神器。可她就是想力所能及去拯救每一个人，哪怕这只是白费力气，至少心里能得到些许安慰。
　　“雪音一定很难过吧，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我真是一个失败的神明。”
　　在梦里的世界她试图去干涉他人的故事，去主宰自己的命运，可神明不是万能的，一不小心就南辕北辙。夜斗只好安慰她说，我们不可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所以还是先满足自己的愿望吧。

　　“说来说去都是大黑先生的不对。”她抱怨起来，如果不是大黑喝多酒，喜欢小孩子的他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地送出东西，而且送完就忘。假如他没有忘记这事，也不会有小福小姐的委托，他们就不用陷入现在这种两难的局面。
　　纵使夜斗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不必把梦太当真，毕竟她只是个冒牌神明，不需要苦苦遵从神明的义务尽职尽责。但她就是沉沦其中入戏太深，她一点都不想从孩子们手中收回这玩具扇子，又不好失信于人坏了自己的神明招牌。

　　“那让我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一个神明吧。”夜斗拍拍她的肩膀，斗志昂扬地说着。
　　“你啊，是不需要实现所有人愿望的。”
　　“这玩具，放在孤儿院更物尽其能呢。”
　　“那小福小姐和大黑先生的委托……”
　　“就不完成了。”
　　“诶？？？”
　　“反正香火钱只有五元，”他帮日和背着包，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也不用还给他们了。”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难呐，”他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更何况，现在这样东西找到了更需要它的人。”
　　就让那两个家伙自食其果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