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爱

　　砚溪透过网一样的绿色植物，一边张望，一边自言自语：
　　“居然偷偷打篮球……”
　　她并没有立刻上前，而周五傍晚苏少阳将电话拨通给她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原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球场外。可是砚溪为赶公车班次，早到了。她没想到会撞破他仍在打球的事实。
　　废球场很久没人打理过，旺盛的藤蔓植物将它团团包围。入秋后，天气总阴沉沉的，绿色中开始夹杂枯黄。

　　可砚溪很兴奋，尽管她早就听说苏少阳打球很好，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双手攥紧金属围栏，蹲在为了固定围栏而筑起的水泥台阶，一边欣赏他投篮，一边哼着自己刚刚编造的歌。
　　他走路不好，能用的也只有左手，运球的动作很熟练自如，可惜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风一般的少年，无法奔跑也无法跳跃，他站在三分线外，篮球划出如彩虹般漂亮的弧度，应声入网。
　　“厉害！”。砚溪情不自禁，暴露了“偷窥”的事实。

　　苏少阳则毫无征兆，用力将球抛出。她下意识抱头，隔着围栏，可是不可避免被轰隆一声，吓得心跳如擂鼓。
　　“你在那儿多久了？！”他气恼道，脾气坏得不像话。砚溪则感到郁闷，却没法对着他好看的脸生气。

　　悻悻地走出，顺手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然后弯腰学着苏少阳的样子，拍了几次，她没什么运动天赋，篮球在地面蹦了两次，以砸在她脚背，脱手滚远而告终。。
　　她无奈地撇着嘴角，抬头看到苏少阳脸上绷不住的笑意，便尴尬地红了脸。
　　他没犹豫，缓缓走去，弯腰捡起篮球，放入网兜，行向场边。
　　“不玩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吧。”砚溪一蹦一跳地追过去，笑容满面。

　　苏少阳一直很不明白，到底有多少值得她高兴的事，整天乐呵呵的，傻死了。
　　砚溪察觉场边停着辆很拉风的赛车，当初苏少阳将这车搁在学校自行车棚，根本没人敢近身，生怕不小心刮到得赔巨款，当时还引来围观，她自然对此没有研究，可是就连颜焱都说苏少阳的车太奢侈，要是给她个轱辘的钱买辆自行车，她都乐意之至。。
　　她发现，苏少阳最宝贝的单车不知什么时候装了后座，显得特别违和，还有点儿土。张了张嘴巴，隐隐意识到他改装的目的，于是脸颊滚烫。
　　“真是毁了我的车……”他面露不爽。砚溪侧过头，则观察着他的表情。虽然心里敞亮得很，还是故意问他：“既然你不喜欢，干嘛还装？”
　　他没回答，像往常一般神色冰凉，跨上单车后，以不容反驳的语气道：
　　“上来……”
　　“去哪里呀？”她还有点儿犯愣。
　　“啰嗦，快上来！！”他十分不耐烦，看样子是真有点儿火。砚溪却没告诉他，跳上单车后座是她一生中最恐惧的事情，之一。看苏少阳已经不高兴，她也没敢再解释，壮着胆子，紧跑了几步。
　　可是身子一歪，果然还是摔进了草丛。
　　苏少阳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砚溪已经自顾自爬起来，她揉着屁股，眉毛拧成一团，嘴巴扁了扁，但抬头看到他时，却又绽露笑容。
　　他左脚支着单车，垂下睫毛：“你没本事直说啊！”可是她看到他的姿态，有一瞬的迟滞，目光继而闪烁：
　　“那个，你单手扶着也能骑车吗？”
　　他没看她，扭过脸。
　　“可以。”隔了两秒又说，“你要觉得不安全，我替你叫车也行。”
　　她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改口：“哎！不，我，我没不信任你，是我笨，怕拖累你。”
　　“你也知道？”他似笑非笑，“那上来吧。”

　　“哦，好……”砚溪的脸早就红成了番茄，她小心翼翼坐直，感觉到苏少阳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特别害羞，还夹杂着一丢丢紧张。
　　“抱紧啊，难道还想摔？”他命令的口气，砚溪最怕惹恼他，只能吞下口水，怯怯诺诺伸出手。
　　一路上，则完全沉浸在混乱激荡的情绪中，根本无法思考。
　　等到苏少阳停车，她才呆愣地望着身后的必胜客，他说：“你先去里面等我。”
　　说完推着车走了，她总觉得他腿脚更不便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停好车返回后，苏少阳见砚溪仍旧犹犹豫豫站在门口，没过问，而是走上前替她推开门。
　　店内顾客不多。
　　他（她）们选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位置坐下，砚溪环顾着，眼中充满新奇。
　　“想吃点儿什么？”他将菜单往她面前推了推。：
　　“哎？我不知道……其实，其实我是第一次来……”她笑得很局促。
　　“第一次？”苏少阳抿着嘴唇，蹙起眉头，“没事，我也不常来。”
　　她觉得很不自在，向来习惯了小餐馆和大排档，来这种地方，酒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当她匆匆扫了眼菜单，脸色立刻就变了，果摊贵的离谱，犹豫几秒，她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我不习惯这里，咱们能不能去别的地方？”
　　他脸色不好：“怎么？你不是第一次来么？应该不是因为不喜欢吧？”
　　砚溪垂下头：“我，我，那个，不瞒你说，你看，我都不会使刀叉……”苏少阳侧过头看到邻桌的女生握刀切牛排，沉默了几秒：
　　“我也用不好。”
　　她抬起头，想起只有一只手的苏少阳，心里有点儿堵得慌：“那即然如此，我们换家店，我喜欢吃素三鲜的饺子，咱们去吃饺子好不好？”她起身准备拎包，可是苏少阳猛地用左手攥住她的手腕：
　　“不行。”
　　“为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被店员和食客围观，心里更不自在起来，可他依然紧紧皱着眉头：
　　“我现在走不了。”
　　“啊？怎么？……”
　　他打断她：“我腿疼。”
　　砚溪张了张嘴，“你受伤了？
　　他放开手：“没，我穿假肢走不了太多路。我是残疾人。”
　　“啊，我，真的很抱歉……”她坐在椅子十分别扭，“那，那你的腿，没事吧？”
　　“……”他没回答，而是低下头专心点菜。

　　苏少阳算是体贴的，每一样都点了些，尤其是女孩子喜欢的甜食，并尽己所能地将砚溪照顾好。他没有说谎，因为他确实不常来这里吃饭，原因则和砚溪恰恰相反，只是阴天残肢难免会闹别扭，实在是忍不住疼，才选择来的。
　　她则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生怕他的腿受不住，果然，他整个人状态都不大好，饭后，不论砚溪说什么，都不肯再答应让苏少阳骑车载她。她虽然运动神经不佳，但骑车载人却完全不在话下，这归功于初中同班同学兼好友的闫丹璐，以前她们住得近，丹露又有辆结实，骑起来却很重的单车，同一班的她们为了节省时间，一直都是互相载对方上学。
　　此刻砚溪便格外庆幸，虽然苏少阳并不乐意被身为女生的她载着，但是迫于身体的原因，实在没办法拒绝。他们逛了逛街景，看了场电影，临近傍晚。
　　砚溪拗不过苏少阳，两人一起去吃素三鲜饺子。
　　地点选在砚溪最喜欢也十分划算的小店，尽管桌面墙壁都油乎乎的，周围还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客人，砚溪吃得很开心。苏少阳在看到这脏乱的环境后，总不免皱眉，可他没拒绝砚溪的好意，至少比中午时吃得多很多。
　　饭后，砚溪伸手扶苏少阳起身，他不小心掉了东西到桌子下面，于是砚溪眼疾手快帮他捡起，那是个钥匙扣，普通的透明塑料壳里嵌着十字绣，绣着个灰色的小兔子，虽然有几个针脚很糟，可是看得出，苏少阳是很宝贝这件东西的，不然也不会一脸紧张，她下意识翻转过来，背面是张有些褪色的相片，一个脸颊圆嘟嘟，正在弹钢琴的小女孩儿映入眼帘，她皮肤很白，长得也很漂亮，那个年代能买得起钢琴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她是谁？还挺可爱的。”砚溪将钥匙扣放回苏少阳手中，他看了她一眼：
　　“我弟。”
　　她登时愣住了，接着后知后觉道：“喂，你说，她是男孩子？”苏少阳没吭声，表情不大对头，砚溪才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没事，走吧。”他攥紧手指，步出餐馆，从那一刻起，砚溪有些意识到，苏少阳肯定有事瞒着她，可她并不知道，她已经歪打误撞介入其中。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回身牵起她的手，眼神有点儿迷茫。
　　两人进入超市后，他走得很快，往购物车内一听接一听放入啤酒，她呆呆看着他略有些反常的举动：
　　“你，你买这么多酒做什么？”，他不说话，只顾做事，砚溪既感到奇怪，又有些恐惧，随后见他匆匆结账，甚至没有接过收银员大找零，就快步走开，他带她乘上的士。当她问起单车该怎么办时，他整个人毫无反应。

　　目的地是夜晚的游乐场，此时此刻已经关门下班，不由分说的，苏少阳用左手攀住栏杆准备翻墙进去，接着他就发现它做不到，于是回头看着砚溪：“帮帮我。”
　　她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将他又推又扯送上围栏，当他跳入时，整个人几乎时摔在地上的。她急忙跟着他爬上去，当到了顶端才知道恐惧，她进退两难，不敢动。苏少阳却仰着头，笑容明媚，他张开双臂，右边袖管有一节空虚：
　　“没关系的，你快跳下来，我接着你……”黑暗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砚溪似乎也受到了鼓舞，疯狂而不计后果。。
　　他牵着她的手，踩着周围一片的寂静，他们在黑暗中前行，砚溪不小心绊了下，脚趾头磕得火辣辣的，忍不住抽了口气。
　　“你怎么了？”他充满关切。
　　“没事，磕到脚趾了，待会儿就好。”
　　可他不依，就像没听到回应，径直坐在地上，还脱了她的鞋，缓缓帮她揉脚，不论砚溪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站起来，不，该说是根本听不进。
　　砚溪只好就地坐下陪他，他忽然像个孩子般蜷缩起来，嘤嘤哭泣，接着把罐装的啤酒全都打开，“咕嘟咕嘟”往下灌，她想阻止他，却泼洒了好几瓶，直至他一口气喝掉七八罐，才终于跌在地上，失去意识。砚溪抹抹眼泪，战战兢兢爬向他，从他口袋摸到手机，便急忙打开通讯录，里面几乎没有号码，只有苏乔的名字孤零零躺在那儿，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拨了过去。
　　“苏乔吗？”接通后，她急忙问到。
　　可是对方却十分犹豫：“你是谁？苏少阳怎么了？”
　　她没有去想为什么苏乔会知道出事了，只是急着将情况告诉他：“我是颜焱的好朋友，我叫徐砚溪，苏少阳他喝醉了！”
　　“喝醉？你确定？”苏乔提高嗓门，砚溪则朝躺在地上的某人看了一眼：
　　“嗯，我看着他喝的，可是我阻止不了……”
　　“你们在哪儿？”
　　“游乐场……”砚溪本不想把偷偷摸摸的蠢事捅出去，可偏偏由不得她。
　　苏乔听后，脸上的表情顿时特别难看，跟吞了苍蝇似的：“你们怎么进去的？现在应该关门了吧？”
　　“翻墙。”
　　他彻底无语：“那我帮不了你，你找姓杜的来接他吧。”说完，他挂了电话，砚溪盯着手机屏幕，搞不清状况，她又打开通讯录，果然还是只有苏乔，想了想又打开了通话记录，将电话打到除了苏桥，显示的第一个号码。
　　“少爷。”她被这声称呼吓一跳。
　　急忙简单解释情况。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开来。
　　司机是个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把苏少阳扔进车内，动作略显粗暴，砚溪上车后，紧张窘迫地不知说什么好。。
　　那司机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你是他女朋友？”
　　她意识到他是和自己说话，忙回答说：“算，算是。”说完，酒感到双颊在烧灼。。
　　那司机很漠然：“你也真敢？”
　　“什么？”她眨巴着眼睛，那中年司机却道：
　　“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麻烦您了。”

　　砚溪该下车时，苏少阳依然沉沉睡着，没有意识。她看了看他美好的侧脸和颤动的睫毛，心里充满疑问，司机见她好半天没反应，才撇着嘴角不屑道：“我现在劝你离他远点儿，都是为你好，千万别被那张脸迷惑了。”

　　看着车开远，砚溪忽然感到难忍的阵痛，来自心脏某个隐蔽的角落。她预感到将会发生可怕的事，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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