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

　　清酒09

　　【扶桑—05】

　　一轮春夏秋冬，姬宴见过他不曾见过的许多模样的青鸾，这些晨昏的时光里，一曲萧簧，一舞衣袖，赌书泼茶，过着普通夫妻寻常人生。

　　腊月隆冬，新王朝堂之上宣娶扶桑为后。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女成为一国之后，可想而知在朝堂引起多大议论。

　　姬宴为排除异己，加之新后一事，整日操劳，做法手段却狠辣果断之至。在青鸾面前却总是温柔，他每每握紧青鸾的手，像是这样便可到白头，他说：“阿桑，你是我的后，唯一的后。”

　　假使一个王，能在你面前放下他所有，像对平凡的夫妻。就像姬宴，他在青鸾面前总是说我，而不是孤，这便可以证明他很爱她。

　　姬宴最终还是压下所以逆言，于来年初春迎娶新后。

　　新婚的礼服绣娘早已做好，他伸手抚摸着后服上那绯红衣裙的暗底金丝的朝凤，眼角弯弯，笑得像个孩子。无论她作为青鸾还是扶桑，她都是他曾在漓山上一眼倾心的女子。

　　漫天大雪的季节已经离去，那个扶桑花纷飞的日子里，王城内一眼望去皆是红绸，周王姬宴大婚。

　　当你以为幸福来临的时候，厄运总会让人措不及防。青鸾在书案的暗格里发现了那纸暗杀令。

　　当年温家满门皆死，却不知杀手是谁，官府也未查出一二。明眼人皆知这是新王烧的一把火，青鸾计划报复的开始，却在意识到错误后及时止住，她以为自己报了仇，抓住了幸福，却没想到，她杀错了人。那个杀了她父亲的人，一直夜夜共枕，日日相对。

　　姬宴站在九龙白玉的阶梯上等着青鸾，大红的地摊一路延伸，看不到尽头。周围礼乐奏响，姬宴最后等到的，只有青鸾撕碎的那纸暗杀令。

　　青鸾站在城墙上，穿着自打算报仇开始就从未穿过的那袭粉色的衣裳。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发丝裙踞被风吹地扬起。

　　姬宴到达城墙之上时，那抹粉色的衣裙像一只蹁跹的粉蝶从城头高高坠下。

　　他惊恐地睁大眼，扑上去想要抓住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破碎一地的瓷器划开长长的口子：“不许，青鸾… …”

　　那只粉色的蝶坠落在城墙下，鲜红的血顺着满地的扶桑花瓣流过，被沁染的花瓣妖艳绝丽，城上的男子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处弥漫开的艳红，右手还僵直地保持着抓住的姿势，风卷起千堆似雪的花，飘散了那一句句哽咽至极的低喃。

　　“青鸾… …青鸾… …”

　　城外那几株花树渐渐成片，几度春夏，风扬起的，却也真的像是千堆雪了。山风清扬，簌簌飞花，青鸾和姬宴的过往，就在这漫天繁花里，渐渐消散。

　　我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雕刻着金龙的梁柱，我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周王宫中。

　　撑着床沿坐起来的时候，恪之已经眼疾手快地来扶我。那厢姬宴已经醒来，我看到他着实有些唏嘘。最爱的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种原本在话本子里看到的烂俗情节，发生在真人身上，让人实在是无可奈何，却又心酸不已。

　　梦能在我脑海中看见，我没有取出姬宴的记忆，他自是可以与我共同看到青鸾… …或可称之为扶桑的记忆。

　　姬宴看向我的眼里有些颓废与空洞，他哑声：“她托你什么事？”

　　我想，青鸾从城墙坠落的画面一定在他脑中重复，成为他夜夜的梦魇。这样一副样子实在是不能去见青鸾，她想见的，定不是现在的他。

　　我抱起阿白，对他说：“明日我会再来带你去见她。”顿了顿：“她定是不愿见到你现在这幅模样的。”

　　我和恪之打算回客栈，途中我把我看到的所以记忆都告诉了恪之。说完之后我自己倒有些心塞，抱着阿白的手臂紧了紧，阿白被勒的受不了了，喵喵直叫地跳到恪之怀里。

　　我说：“你看，所有相爱的人最终都是抵不过命运的。你哥哥最先没有告诉青鸾名字，后来也因为自己的推断没有找到青鸾，以至于后来还杀了青鸾的父亲。”

　　他道：“你是这么看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你看这世间的爱情多可笑，许多人求而不得，许多人生死相隔，最终孤老一生，归根结底，不都是自己造成的么？”

　　他停住脚步，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此。”他朝我一揖：“在下姬弃，字恪之，敢问姑娘芳名。”

　　“苏… …苏清酒。”我怔怔地看着那个在面前笑地和煦如春风的男子。姬弃这个名字总让我觉得熟悉。

　　“那么，”他敲打着玉骨折扇，“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我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只得楞楞跟在他身后，良久才反应过来，“王室不是只有嫡子可以姓姬么？你为什么也姓姬啊？”

　　“哦，大概是因为我与哥哥是父皇唯一的两个孩子罢。”

　　“诶？那我能换个称呼叫你么？叫你姬弃好不好？我总觉得我是应该这么叫你的。”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然后传过清浅的回答：“好。”

　　扶桑花纷纷撒撒簌簌飞落的下午，四月天里阳光耀的刺目，那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一大片日光里，模糊地看不清容颜。姬宴走过去拾起树下青玉的萧，抬眼看到的，正是站在日光里的青鸾。

　　那张苍白却依旧倾城的容颜，她望着他浅浅的笑，眼底溢出的阳光星星点点，那双眼睛颠倒了姬宴的一生，也倾了自己一生。

　　她还是他初见的模样，素色的衣裙，耀眼的眉眼，灵气温婉地站在他面前。他还是那身玄色的衣衫，之间却经隔多年。

　　“青鸾… …”他唤她，声音有些颤抖，伸出去的手想要握住，却又犹豫着不敢触碰，好似一触碰就她就会随着轻风飘散。

　　青鸾一直微笑着，良久才轻声开口：“姬宴。我不怪你的。”

　　风吹过树间簌簌作响，繁华飞落，她说完这句话然后随着山风渐渐透明。

　　他伸手想要握住。却看她在自己指缝间消失不见。姬宴极尽颓废地倒在树下。我用手肘推推姬弃，用眼神询问他难道不去安慰他哥哥一下？他看着我，眼底是少有的严肃，还有淡淡的悲伤，对我轻轻摇摇头。

　　那个男人倚在扶桑树下，有破碎到心伤的话语从他口里溢出。

　　“我说了不准，可是你从来不听，你总是丢下我一个… …”

　　姬宴爱极了青鸾，所以无论他知道她是青鸾还是扶桑，他总会一眼认出她，就算这里花树成千上万，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一树是她曾经跃下城墙的那一树。可是，当时他怎么就未曾认出呢？

　　他眼睛缓缓溢出一滴泪，在大片日光里闪着光，缓缓流过脸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凝集灵力接住那滴泪，那滴泪珠在空中闪着光缓缓落在我手心里。

　　阿白轻摇着尾巴钻进我怀里，铃铛发出一阵闷响，不知为何，阿白的铃铛一日一日已不如最初清脆，我转身离开，心里寻思着什么时候该给阿白换个铃铛。

　　姬弃走在我身边，我问他：“你不去安慰安慰你哥哥么？他一个人在那出事了怎么办？”

　　他扣着折扇，看着我：“苏姑娘不必担心，哥哥身边是有暗卫的。”

　　我想到刚才的青鸾对姬宴说的话，若有所思，她想要见姬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我不怪你，约摸深爱的，总会被轻易原谅。

　　姬弃突然开口：“你没有取走青鸾的记忆？”

　　“啊… …”我扭头看他，却发现他正含笑看着我，我急忙转过头：“恩… …只是觉得… …她不该没有记忆罢了，三途河岸，她定还在等着他的。”

　　“你不是做这笔交易就是为了记忆么？”

　　“可我看到了他们的记忆啊。”我转过身笑着看他：“嗳，你不知道吧，我就是元宵公子，这些记忆可够我写出一册话本子了，可能卖一个好价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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