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凉秋月好

　　第九章世事无常
　　宁无澜自进宫那日回府后，便再未出过门。
　　元宵节的宫宴她也托病没去，实在是不想看到宁永锦，真是看一次想骂她一次。幸而宁永锦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不然计划怕是又要提前了。
　　虽然一直待在府里，但是该知道的，事无巨细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比如，宁永锦派人将太后接回宫，不出三日便可到临安了。
　　比如，虞国太子的仪仗入了临安，一时间“虞国佳人美姿仪”这句话在各处传开。
　　比如，宁国今年的粮食，除去各地粮库所存，近九成都被一个叫“萧秀”的不知籍贯的商人暗中收购了。
　　比如，被宁永锦流放千里的宁书颐失踪了。
　　比如，南疆动乱，原来的天策军大将军被刺死，现在是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替换，但是天策军并无不满。
　　比如，胥南瑾和虞梓伊打了一架，两人的脸上都添了些伤，所以本应在第二日举办的宴会拖到了半月之后再举办。
　　比如……
　　宁无澜放下手中的信笺，秀眉紧皱。
　　一切都如她所安排的一样进行着，可是，她总是莫名有些不安。
　　也许……是伯父还未找到的缘故吧……
　　她以拳抵住唇，眉眼尽是焦虑。
　　不对，不对！有什么事她忘了！一定忘了！
　　……
　　啊！天啊！
　　她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明明一直记着把那道圣旨取回来的，可一回来便状况频发，让她一时间竟忘了这回事！
　　她一向不喜有人伺候在旁，所以阿沁一直守在门外，喊一声便会进来。
　　她唤阿沁进来，淡淡地问:“阿芸她们俩怎么样了？”
　　阿沁虽然有些奇怪于宁无澜为何莫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她也没问，只是回答:“已经到了冀北区。”
　　冀北区位于宁国南部，是宁国粮食主要产区。这次，“萧秀”的动作太大，宁无澜只能让阿芸她们俩去替他抹去痕迹。
　　宁无澜沉吟片刻，抬头看着阿沁，说:“明日，本宫去拜访拜访太后娘娘，如何？”
　　是“本宫”，而不是“本殿”或者“我”。
　　宁无澜是要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去皇陵，而不是以“先帝嫡长女”的身份。
　　太后一直不待见宁无澜，阿沁是知道的。
　　所以她马上便明白了宁无澜刚刚为何那番作态。
　　阿沁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阿沁认为，殿下还需有些热络，毕竟是您母亲。”
　　宁无澜立刻换了副姿态，冷淡却暗含热络，微微垂着眼，目光游离，声音温柔:“这样呢？”
　　阿沁移开视线，无奈道:“殿下，那是太后，不是南安侯……”
　　宁无澜望着穹顶，悄悄翻了个白眼。
　　去看母亲，却弄得如临大敌一般。不是她想如此，只是自阿锦登基后，母亲便更加不待见她了。
　　母亲在皇陵守着父亲，她们俩平时不见面还好。若是待在一处了，母亲不是用眼刀子剜她，便是冷嘲热讽地刺她。
　　一开始还会很难过，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她也不想用热脸贴着冷屁股了。
　　宁无澜正琢磨着用什么表情面对太后娘娘，一只黑鹰落在了阿沁胳膊上。
　　阿沁从黑鹰腿上取下一张信笺，递给宁无澜。
　　宁无澜看着看着，脸色便沉重起来。
　　她面露惋惜哀戚，沉声道:“肃远王过世了。”
　　阿沁心里一惊，却没有说什么。
　　“明日……去肃远王府吊唁吊唁吧……”
　　“是。”
　　宁无澜之前便收到肃远王患疾的消息，当时并未注意，谁想今日竟然收到了他的死讯。
　　明明一直都是一个很健朗的人……
　　哎，当真是……世事无常……
　　肃远王钟治，是宁国的一个传说，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他少时习武，有着一身好功夫，在三十岁与微服出访的当时只要十七岁的先帝不打不相识，后来更是成为了先帝的左膀右臂，为宁国安定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以被册封为“肃远王”，也是宁国唯一一个异姓王。
　　肃远，肃远。
　　从封号便可看出他的丰功伟绩。
　　只是可惜他的后人没有一个争气的，一个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纨绔，把肃远王的名声毁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他唯一孙子，是这几年临安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拈花惹草、不务正业、仗势欺人，好事没干一件，坏事倒是做了许多。
　　而就是这位钟小公子，穿着一身孝服，直直地跪在地上，背脊挺直，脖颈微屈，目光一直投射在地面，隐隐流露悲伤。
　　长身玉立，清风朗月。
　　宁无澜倒是真真有些怀疑那些传闻，是不是肃远王特意放出去的，用来消除帝王的猜忌。
　　毕竟，一个功高盖主、名望颇高的有功之臣，是非常非常容易成为帝王心里的一根刺的。
　　宁无澜暗叹肃远王的深谋远虑，要知道，当年父亲在病榻前就三令五申，一定要防着肃远王。
　　肃远王妃，是肃远王自小定下的妻子，随着肃远王四处征战、平定边疆，风里来雨里去，战火狼烟、刀光剑影，陪着肃远王在尸骨血肉中挣扎了大半辈子。
　　哪怕这个女人在帝都后宅里待了十余年，身上的凛厉之气也未见半点消褪。
　　一双眼睛，虽然不似年轻时的清澈透亮，但岁月沉淀下的睿智与从容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肃远王妃的皮肤较帝都贵妇而言，明显黑了许多，也松弛许多。但是，如果她与那些贵妇们待在一起，最引人注目的，必然是她。
　　宁无澜看着肃远王妃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十分稳健，完全不像个已经六十余岁的老妇人。
　　这是个特别有味道的女人。
　　宁无澜心想。
　　“长公主殿下，这是老钟生前留下的，临终前特意嘱咐老身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肃远王妃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把一封信偷偷地塞进她袖子里。
　　“还请殿下回府后好好看看。”肃远王妃拍了拍宁无澜的手，远看像是一个长辈爱抚晚辈，实则提醒宁无澜回府再看。
　　宁无澜由肃远王妃引着去给肃远王烧了纸钱、上了香，接着就由那位钟小公子送出门去了。
　　“早就听闻殿下国色天香，今日一见，传言尚未描绘殿下美貌千分之一。”钟小公子突然抓住宁无澜的手，一脸色相地看着宁无澜，眼睛却清明透澈。
　　宁无澜反手握着他的手，笑得别有深意:“传闻钟小公子素爱拈花惹草，今日一见，果然是……”
　　宁无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摩挲了一下钟小公子的手，说:“不必再送。”
　　钟小公子看着宁无澜挺直的背影，虽然依然笑得轻佻，眼中却多了几分认真。
　　“清高入骨……”他默念着宁无澜刚刚在他手心里写的字，突然觉得爷爷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一直觉得宁永锦虽然无甚作为，但是现在百姓还算有安稳日子过的，完全没有必要换个皇帝，让时局动荡。
　　但是，宁无澜的确比宁永锦更适合执掌朝政，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看人眼光。
　　罢了罢了，既然爷爷都已经为整个家留好了后路，那么一试何妨？
　　想到爷爷，他眼里的悲伤泄出，难以遮掩。
　　当真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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