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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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会同馆丞相击奸谀 皋亭山女儿辨是非


      且说文天祥羁縻元营,未知国中消息。此时闻说已献表称降,急怒攻心:深憎贾余庆等以私害公,卖主求荣,至于国事不可收拾;又恨伯颜虚词诡说,欺瞒正使,反结本朝权奸以窃国;又悔自己轻出,不得在朝中斡旋,致使宵小得志。却听报说伯颜相邀文丞相与祈请使同坐,几乎不曾咬碎了牙。此刻只求骂敌全节,再无顾忌,大步踏入了中军帐。伯颜端坐上边,元诸将都在左,后跟着吕家贼;右首坐着尽是宋臣。入目便是贾余庆,腰金服紫,挂袍戴冠,状若沐猴;下坐谢堂,见了他反叹了口气。再下手是家铉翁,垂头不语。文山看景,是合朝执政尽与合做了一路。伯颜且笑道:“请文丞相上坐。”文山也不理,疾步上前指着贾余庆怒喝:“卖主求荣的老匹夫!国势如此,你倒苟惜蚁命,背主求降!大皇任你为使所为何来?你只知贪生畏死,乐享荣华,难道就分毫不顾国家社稷了!你有何面目见理宗皇帝于地下,又何面目穿衣戴冠坐地见我!”此言甫出,不但贾余庆羞惭无状,连吴坚等人一并红涨了脸。伯颜见状开言劝道:“文相勿怒。贾相实乃识时务之人。此时宋已降,文相肯投明归顺,他日亦不失相位。”文天祥转向他,负手骂道:“虏酋!你故用诡计,使我羁縻在此,你反在我朝纠合乱臣,成汝大欲;如此这般失信于我,失信我朝,汝虽一时得志,将何以对天地神明!他每虽降,日后自有中兴宋室之忠臣。天祥虽驽钝,负国二字万死也当不起!”阿术、阿里海牙不待说完,都站起斥道:“文丞相胡说甚的!”伯颜冷冷道:“文丞相!这是两国大事,不是丞相一己私情可说定准的!汝降国是谢氏主张,中书省属文,大皇用印,诸礼皆备,实名正而言顺。丞相何故骂我?”脸上怒气,亦不能遏。
      文山不待说完,指着伯颜骂道:“虏酋真正奸恶!明是汝胁迫凭陵大皇,知我必不容汝等,扣我在此,反使贾余庆吕师孟二贼回朝,承尔风旨,率作威福,陷吾国民;汝尚作何辞说耶?欺使失信,毁人社稷,汝罪在不赦!皇天后土,安能优容于汝!”半日,不闻通事翻译。满堂里人齐看通事,却见那通事在伯颜身旁,合眼闭目地站着,却是平沙公主。
      原来萨仁图雅深知文山忠义直气,料到今日必有口舌之战,故在旁亲作通事,此时听文山大骂伯颜,干脆不译了。伯颜汉文是不差的,闻此又愧又怒,方待答言,见萨仁不言语,知道她有意息事,他也全装不闻。诸蒙古将领实听不甚明白,见公主不译,文丞相又大怒,声色皆厉,一时都怔在当地。文山见通事不语,更是怒发冲冠,喝命“怎生不敢译了?说与他每知道!”催之愈急。吕文焕怕众人起纷争,忙上前解劝,叫“文丞相稍安”。
      文山遍目堂下,吕家一门将及坐齐;只觉气噎胸膛——半壁江山那不是被他每卖了来,如今太上皇后并一干士大夫又甘心降虏,终至亡国,这祸首翻来相劝自己。直喝道:“吕文焕,尔等反贼,比鞑子可恨百倍!惯作的迎风纳款,卖主求荣,生就的南人皮囊,反做鞑虏爪牙,真真禽兽也比你每知羞!尔还待鼓弄唇舌作甚的!”吕文焕满面红涨,不发一言。诸吕皆大怒,方要驳斥,等人羞惭无地,无颜自辩。伯颜几次见识过此人肝胆,亦被镇住。阿剌罕、索多、忙古歹等大将虽不甚通汉语,见文山怒斥吕文焕等,也知其意,都面面厮觑,叹道:“好个男子!”
      伯颜沉吟片刻,起身道:“文相忠义,真好男子也,本帅也不敢勉强。只是事已至此,我奉大皇之命,也不能左右宋朝宗庙存亡。好在如今贾相等来,原为向我大元皇帝祈请存宗庙者,故赵氏存亡亦属未定。我皇帝乃宽仁圣明的君王,想必能善待尔主。”文山不欲再为言,记挂朝事,拂袖便出。吕文焕也跟着出来。诸吕都起来跟去了。塔出等人望文山背影,都赞不绝口。蒙古人生性最厌二臣,更鄙薄恋栈贪财、卖主背国之人,碍于身份,不便叫他每难堪,却心底里着实敬佩文山。伯颜命索多、忙古歹紧随文天祥去寓舍,且看紧了他。
      这里文山自出回了寓舍,命众人作速收拾回朝。吕文焕追过来,不住口解劝,吕师孟因文山几番上疏切奏,积怨已久,此番特特跟来看他笑话。文山喝道:“反贼出去!此间那有你立足处!”吕文焕一向最听不得这二字,此时不由动怒问道:“从前你我同朝为官时,不曾有些毫龃龉。如今故国已亡,我好言相劝丞相,丞相何故骂文焕为乱贼?”文山喝道:“江北卖国贼尽出汝门下;国家不幸有今日,你是罪魁祸首!你不是乱贼谁还当得起!三尺童子都骂你,何独我哉!”吕文焕怒道:“襄阳守六年不救,换做丞相又能如何?”
      文山拂袖道:“守襄阳是汝分内,非汝守襄阳有功,是汝失襄阳有罪!汝食皇宋之禄,便当为国效力,力穷援绝,死以报国,可也。汝爱身惜妻子,既负国恩又颓家声,如今更合族为逆,真万世之贼臣也!”文焕羞惭无辞。吕师孟本是来看文山笑话,今见他辱骂六叔,早已不忿了,径走上来呵道:“文丞相好口齿!可惜宋国亡在眼前,文丞相须没福分再替宋国效六年忠:这空话、大话,只由着你说!”
      文山喝道:“吕师孟!皇宋如何待你每吕家来!一身许国,生死以之。反叛便是反叛,说甚六年不六年!尔一门世受皇恩,不知报效,反结党营私,蔽塞贤路,失了襄阳,直是揭了面皮。至于合族反叛,倒戈向虏,拱手让出长江,献媚虏寇!到今天翻拿‘守襄阳六年’自许,莫非汝还自谓‘皇宋之长城’?两姓贼!汝等只宜匍匐惕息为鞑虏鹰犬耳;留着这些不臣之语,只宜望处吠,何得在此哓哓?” 吕文焕羞惭无地,无颜自辩。吕师孟气得浑身斗战,冷笑道:“丞相真好忠心,可惜宋国今须无处用格种忠心!丞相从前在朝几番上疏欲见杀,何为不杀取师孟?”文山喝道:“汝叔侄皆降北,不族灭汝,是本朝失刑!你每更有何面皮来做朝士?汝叔侄能杀我,我为大宋忠臣,正是汝叔侄周全我,我又不怕!”索多等早过来了,都满面赞色。正是:
      虎头牌子织金裳,北面三年蚁梦长。
      借问一门朱与紫,江南几世谢君王。
      吕文焕听文山言语,真又气又愧,又羡他忠臣之份,不能再言,转头便去了。吕师孟哑口无言,也拿起脚出去。索多看他叔侄出去,不由笑道:“丞相真骂的吕家好!”
      文山这方骂了个痛快,只觉气力泄尽,跌坐椅上。陈志道等都立在一边,不敢言语。文山气方渐平,重思国事,一筹难展,不禁落下泪来。索多做了两日馆伴,与他辩论几度,早已心折,此时开口劝说:“文丞相休恁的难过。俺大元虽然不比宋国有文学,如今也将兴学校,立科举,要崇文尚汉哩。丞相在大宋是状元宰相,到了大元,自然也要做个宰相了。丞相昨日说:‘国亡与亡’,这是丞相男子心。来日天下一统,做大元宰相是甚次第? ‘国亡与亡’四字休道了。”文山道:“贵使说哪家话来!我为宋国状元宰相,累世受皇恩,安能事汝二朝!”泪如雨落。索多倒叹了口气,留忙古歹在此馆伴,自出来禀报伯颜。
      入帐听见里面议论,问是何人,对说是吕师孟与贾余庆来告事。索多遂入帐,此时祈请使已散,独一班心腹元将在。听吕师孟、贾余庆一齐道:“文天祥心异,丞相必须拘之去北漠,休令留在南边。”伯颜道:“我自有主见,不必多言。”麾退二人。索多因笑道:“吕师孟是气不过了,来请大帅与他报仇。”因将方才驿舍的事讲了,伯颜吐舌道:“文丞相心直口快,好男子心。” 众将都赞不绝口,且笑吕家没肚皮。张弘范笑道:“我大元若得此人做丞相,强如阿合马之流百倍。吕师孟、贾余庆等人且慢论了。”塔出道:“不如就叫文丞相与我每归北,合罕必爱重他。”张惠道:“这不难,只叫谢道清再降旨,也叫文丞相作祈请使就是。”
      萨仁图雅就坐在伯颜身侧,闻言道:“不妥罢。这文丞相事迹我已尽知。景定三年他做殿试复校,旁人都以第一卷犯理宗皇帝讳,要落去。是这文丞相坚执不可,说人才难得,请留之,力排众议,留下首卷。后来拆封,竟是他从前一位先生的卷子,传作佳话。蒙哥合罕来时,董宋臣请迁都,合朝仓皇,独他上书请斩宋臣;贾似道扬言辞官,挟权逼勒理宗,这文丞相奉命作诏留似道,不誉反讽,又不上底稿,殿宣时方知,似道大怒,黜之出京,浮沉半世。此人爱国尽有,不是忠君,是个一意孤行的人;纵主降国亡,我料此人心性亦绝不能驯。” 吴忠翊道:“他不过是一时激愤。国家已亡,久后自然想的通。”伯颜道:“且再议。”萨仁图雅因嘱咐索多道:“你与忙古歹共为馆伴,忙古歹太霸了些,你倒肯周旋。你与文丞相说话,千万休逼急了他。”索多连声答应。伯颜复与公主安排部署,临安内外民兵业已驱散尽了,重定各处驻兵罢,众人方退。张惠悄向阿刺罕道:“看来公主与元帅言归于好了也。”阿剌罕笑道:“亲骨肉有什么嫌隙在。”张惠道:“说来那日在常州,他每到了什么地步?你每绝口不提,我也不敢问。”阿刺罕摇头道:“从没见他每那样。公主拿剑指着元帅半日,我等谁也不敢靠近;原来元帅常佩的十字架,是叫公主一手扯断,斩作粉碎的。”张惠咂舌半日,二人散了。
      且说这边文山带人要出馆舍,被兵士拦住道:“不得大丞相令,不敢放使者归去。”文山见白日出不脱,遂与陈志道商议:“只可趁夜深人静时归去。”是夜三更,众人悄开门户,果然院中无人,急行来开了门闩,就见外面三重围子手林立执戈,人更多似白日。众人则声不得,只得退回。文山深知自己露了心事,彼虽貌敬,必深自提防。再要出虏营,千难万难。次日索多、忙古歹再来,只得虚与委蛇。数度请归,只是虚耗词说。又有伯颜幕下北方汉臣,慕状元宰相才德,也常来坐谈。文山也仗此多探听北朝虚实故事。陈志道、金应等也各去交结,苦元军看管甚严,不得门路。
      索多恐文山这里生变,不论谁来说话,自己都日日亲坐监看。时时相对,起坐交谈间,少不得说起两国风物,连年征战故事。二人都是真性情,都不知伪饰屈曲,说不几句,便起争执。这日索多说起打平江府的事,因问起来:“丞相从前不是在平江府?何故离去了?”文山道:“有诏命我入卫临安。”索多便问文山兵力,文山道:“五万人。”索多叹了声,道:“侥幸!天使丞相在平江时,丞相必不能降。”文山问:“何以知之?”索多道:“相公气概,如何肯降?只是累城内百姓。”文山谓:“果厮打也未见输赢。”索多哈哈笑起来,正要驳他,忽报“平沙公主遣人来说,欲与文丞相皋亭山叙话。”索多忙安排兵士护送,自己得了空,乐得出去施为去了。
      文山早已从索多处探问得知,当日谈判时闯入明因寺女子,便是伯颜之妹,虏国异姓公主,封号平沙。其又是虏国国教圣女,此番伯颜攻城略地,多得其力,隐约闻说常州屠城也是此人手笔。便忖度着萨仁必是装神弄鬼,表里不一的巫觋一类了。本不欲见,却被军士催逼再三,只得出了馆驿,一路簇拥着来至皋亭山。稼轩尝谓“断皋亭之山,天下无援兵”,言其地之险要,乃临安之翼护也。伯颜主营就在山麓,萨仁图雅随中军,亦驻在皋亭山下。山麓有小亭,文山自入亭坐下,军卒离着几十步围候。
      听报“公主来”,文山正襟危坐,并不起身。看那公主随随便便的来了,自管坐下,毫无怯态矜容,暗思:番邦女人,纵读书识字,实无礼仪。听他笑道:“文丞相识得我否?”文山哂道:“岂能不知?焦山、常山数战,大显足下威名。然则阁下相请文某,是要详说旧功?”
      这本是文山无心之讽,飞琼听了,却半晌无言。原来自常州事出,自己便怀据下一等心事,必得亲聆开释,方肯见于行事,故今日特来问道。谁知文山对索多等还肯假辞色,见众北国汉臣,也愿相谈;对自己却不屑不耐之色尽现于面,不肯稍假;料是鄙薄已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问:“当日仪真馆里不杀我,丞相今日可悔了?”文山不料她有此问,也照实道:“若当日知你身份,当别有计较。”飞琼笑道:“丞相真个诚心实语,不瞒人。”文山冷笑道:“当日文某愚钝,还道足下年纪尚轻,不是天良丧尽,屠戮成性之辈,尚存一二人心,到常州后,方知大谬了。”话音未落,萨仁身后一养娘怒道:“文丞相将我家公主看作什么人了!”一语不完,萨仁叱退之。心潮滚荡,勾动病症,半日方道:“常州之事,是我糊涂过甚,一时做下。我大哥也下死里责骂我几回,如今悔之不及。今日来访相公,是请丞相为我释疑。”已力疲不支,索性扶着一株青松坐下了。
      文山细察此人:春衫单薄,面白如雪,不闻呼吸之声。眉骨微凸,稍形凤眼;两颧颇平,不似寻常蒙人高颧红面,相貌倒颇类汉人。若说她是夜叉行,听其言语倒些微有些知识。若说尚有良心,闻其行止到底不是良善之辈。一时不知如何周旋。听她道:“我闻说,连日来宋国官员宵遁不少,一众执政也丧胆潜逃。丞相临危受命,忠心可感。”文山道:“士大夫食人之禄,死人之事,天经地义,有何可言。那等畏——”忽忆起业师王应麟等人亦出城去了,遂缄口不言。萨仁冷笑道:“宋三百年养士之报,便止于此!偌大临安城唯丞相一人不畏斧镬,折冲樽俎,当真可笑。只是如今宋已成降国,气数已尽,不知丞相可别做打算?”文山道:“大宋承汉家正统,理应为天下之主。我生一日,为宋臣子一日。若死,必死大宋社稷。况周德虽衰,天命未改。北国以为我朝就此瓦解,才是错了打算!”
      萨仁道:“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南渡以来已称苟延残喘,赵氏一族何尝成了气候?到了理宗皇帝,荒淫无能,更用贾似道一等人物速祸,是国运已竭,如何迁延得国祚?便我朝不来打,这赵家社稷崩坍也不远了。丞相下死心要守,又为的什么?”文山怒道:“纵我朝不修德行,也轮不到番邦诸戎来教化吾民!尔等只合安心居于北地,如何觊觎神器,屠戮百姓,使我礼乐崩毁、生民流荡?岂不闻‘有用夏变夷,无以夷变夏’?纵今日你等暂占上风,然自古虏运不能百年。天命自然终归于宋,天理如此!”
      萨仁突然圆睁凤目,喝道:“鸡鸣不拊翼,吴覆不用力!我三路南下,不过半年已陷都城,若天见怜宋,何灭之速也!也可笑,‘若尔王为古公亶父,何惮民之不往?’日日闻有城降,倒罕有负隅之人,亦不见有人似丞相固执。说到底,不过是赵氏不知体恤下民,闭塞贤路,自毁长城,获罪于天,落得个江山易姓,尚何言哉!”文天祥拂袖道:“我国不体恤百姓,尔鞑子便知体恤?至于奸臣坏事,何代无之,卖国献城之流,乃朝廷错用了他每。总然如此,我朝亦非无可用之人,非无可守之土。要开兵衅,要结盟好,任自为之,文某与足下亦无甚可言。”
      萨仁扶树站起来,笑道:“是我不择言语了,丞相宽恕则个。”叫秦越等都山下相候。复道:“烦请丞相同我山上走走。我还有不解之事,要叨丞相为我决之。”文山欲听他何说,遂同他上山。山不陡峭,不过一顿饭工夫,二人已到山顶。皋亭山好风光处,南瞰西湖,北望钱江。此时二月将尽,乍暖还寒,西湖一带,梅花将老。皋亭山上桃花虽有盛名,却不到花时,望过去,满山颜色不过枯褐之间略有红白而已。太平日子里,皋亭山到处是游人;此时入目者唯有毡帐。萨仁看了片刻,回头笑道:“此处登高是有些风光,只是不见钱塘大潮,颇有憾处。丞相可知大潮之期?”文山早听说元军驻军江滩上,晓得他每不知潮信,也不答。只道:“你引我至此,是要比武,还是讲些没要紧的散话的?”
      萨仁摇头笑道:“若论秘术,我不及丞相。然秘术一人敌尔,丞相纵胜我,也不得脱身。且江潮系我军万人性命,丞相只作散话听。我听说谢道清在自家阁子里私祭海若,发愿心要钱塘潮淹尽了我军去。她哪里晓得,我已作法,大潮当迟三日。纵有惊险,我军何忧?丞相可知长生天?我是长生天降下的圣女,能知天命。”文山一哂。心里认定此人是巫女,惯用邪术,故而不睬这话。萨仁默然半晌,望天叹道:“潮信潮信,天亦有信。你朝若讲信修睦,礼待行人,何至成若敖之鬼耶?”
      文山想起郝经事,不由讥刺一句:“足下不致以为,北朝连年攻伐,便是为了扣行人一事?”萨仁点头。文山摇头道:“你小孩子家,不知事体。”
      萨仁叹道:“丞相不知我国俗。我蒙古虽少文化、阙礼仪,使节一道,却是关系族人脸面,是故我国人素来重使者交接之礼。当日成吉思汗要花剌子模国投拜,算端汗不独不听,又杀了我使臣。成吉思汗复遣使者要算端纠办凶手,算端又杀使者,成吉思汗因此大怒,要蒙古的勇士齐往花剌子模复仇,这才有血洗花剌子模之战。若算端汗礼待行人,也到不了这地步。此吾国国俗而已。”文山道:“遣使说有国者献土,是强盗之理,哪个会听!”
      萨仁摇头道:“若说我国骄横自大,目下无人,自谓世界之主,遣发使者、号为宣谕,不过为叫彼国投拜纳币则有之,彼国不听,更是正理。然而郝中丞又与别人不同。当年郝中丞自请行,乃一心求好为和,只图将息两国百姓。彼时金国已平,中原疮痍,郝中丞以为二邦交好,来日有德者出时天下一统未迟,此时不可妄作干戈。故尔跋山涉水,冒死至宋。我翻检他书箱,尽是奏表,自中统五年年至他归日,一月一封,哀恳求告,全是致好之辞,十几年过去,他去年写的信里,还是满篇‘来告登位,愿弭兵’,其用心可昭日月。”文山不言。萨仁叹道:“我万不该告诉郝学士我军南攻之事。自他归朝,染了重病,绝食拒医,不过几日便身故了。”
      文山仍不语。萨仁图雅自语道:“我随军来,若说有所图,不过迎郝公还朝而已。如今郝公已不在了,他遗志不知谁能继承。”又半晌,忽问:“文丞相,若尚存一分指望,南人如丞相者必力拒我师,可是如此?”文山断然道:“纵不可为,亦当尽力。吾国百姓须不能在鞑虏手底过一世!”萨仁点头道:“我明白了。”复俯瞰山下,旌旗遍地,营寨累累如棋,西湖钱江,失其光色。便道:“文丞相看长江何如?”文山道:“长江守皇宋百年社稷,乃天堑也。”萨仁点头道:“丞相可能赋诗,以志今日之事?”文山亦不多思索,望向临安,口占道:
      长安不可诣,何故会皋亭。倦鸟非无翼,神龟弗自灵。
      乾坤增感慨,身世付飘零。回首西湖晓,雨馀山更青。
      萨仁知他雅意,驻目此人,身长八尺,丰神如玉,仰之犹观日,只觉钦慕不已。心里已定了七八分主意,便道:“谢丞相为我解惑。仪真馆里,是我曾欠丞相人情,按门里规矩,改日自然要还。今日多有得罪,望勿见责。”文山道:“你使我回朝,足偿这人情了。”萨仁道:“现下不是时候。”再不多言。文山自下山去了。士卒接着,送回馆舍。萨仁自在山上出了一阵神,自下山来。
      且说元军驻近钱塘滩的,乃阿剌罕、降将范文虎二人营寨。是日阿剌罕正在帐中无事,忽闻报称“平沙公主到。”疾忙起身来迎。萨仁便入帐,也不坐,道:“副帅可知潮信?”阿剌罕茫然不解,便请教是什么。萨仁道:“副帅不知钱塘江潮的利害!大潮到时,一个浪头打来,只怕要三军不保了。”阿剌罕大惊。萨仁道:“我已计算定了。如今移军,可退至凤凰山后,那里敞阔,正宜安军结营。我已作法推迟潮信,待大军撤去,当有大潮涌来。”阿剌罕复问:“元帅知道移军的事?”萨仁摇头道:“现在先移兵,将士性命要紧。我自然知会元帅。”阿剌罕见她倦色难遮,想必是奔波之故,心中感激万分。忙传令起寨,又向萨仁前,不知作何事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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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第八回会同馆丞相击奸谀 皋亭山女儿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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