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飞鸟长鸣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过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飞鸟集》16

　　“不，只是因为想见真太郎，所以就来了。”
　　真太郎微愣了一下，用责怪又不在乎的语气掩饰发红的耳根：“这是能够随便说出口的话吗？”
　　我坦诚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着：“有什么关系嘛。”
　　他有些不自在地先移开了视线：“过来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的，我可以一个人……”
　　“好了，闭嘴跟我走。”真太郎不耐烦地转过了身，肯定是害羞了吧。
　　我等在体育馆的外面，里面传来不知道是哪个前辈的怒吼声：“绿间你在搞什么！说输了比赛不甘心继续打球的是你！打了一会儿就要丢下前辈先回去的也是你！宰了你哦！”
　　夜空好像看起来没有那么哀伤了，我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对着正在训斥绿间的前辈样的几位微微鞠了一躬：“非常抱歉，都是因为我突然来了的缘故。真太郎请继续训练吧，我等一等就好了。”
　　就像在帝光时我为加训的他计数和捡球、然后一起回家那样。
　　“什么啊，小真原来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啊。跟我们保密可不太好哦。”刚刚那个叫着“小真”的黑发少年非常自来熟地凑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真太郎身后躲了一点：“并不是这样……”
　　“闭嘴，高尾。”真太郎了解我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的男生，替我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
　　被称作“高尾”的少年的热情丝毫没有因真太郎的冷淡和我的避让而冷却，依然不屈不挠地问：“是吗？我是小真的搭档高尾和成。看校服你不是东京的吧，特地来这里找小真吗？名字呢？”
　　这种不知不觉跨入了别人的领地却又让人无法讨厌的感觉，有点像黄濑呢。
　　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尽量礼貌地回答：“是的，我的名字是远山鸣，现在在京都的洛山高校就读。”
　　“你以为京都的女朋友来了就会放你走吗，绿间？”完全没有听人解释的黄发前辈依然很生气的样子。
　　“算了算了，既然女朋友来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要负起责任把人家好好送到住的地方。”看起来很稳重但是也误会了的黑发前辈拍了真太郎的肩嘱咐道。
　　“说了不是女朋友。”真太郎不满地又解释了一遍，转向我，“我去换衣服，稍微等一下。”
　　“嗯，我知道了。”
　　“洛山不就是那个高校最强吗？对了，远山同学懂不懂篮球？”真太郎一走，高尾追问得更加起劲了。
　　这样的环境下我有些难于开口：“其实我是洛山篮球部的经理。”
　　黄发前辈不爽地“啧”了一声：“绿间这不是把敌人的经理带来了吗。”
　　我连忙又鞠躬：“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很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来找真太郎，没有什么收集情报那样的意图……”
　　“噗，哈哈哈哈……”尴尬的气氛里高尾的大笑显得很合时宜，“远山同学还真是很可爱啊，怪不得小真很珍惜你的样子，上次他回你简讯的时候改了好久，翘掉训练去京都的时候还被宫地前辈骂了呢……”
　　什么啊，一副很了解真太郎的样子，明明我才更加……

　　“母亲那里发来了信息，光子阿姨今天不在家，让你去我家住。”真太郎查看了一下振动的手机，把预想之内的内容转达给我。
　　“啊，嗯。”母亲现在在东京另一端的一个三流钢琴教室做老师，因为距离很远经常就住在那里不回家，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很奇怪。”
　　不甚明亮的路灯、路边被丢弃的自行车、野猫在灌木丛里弄出的细微声响，并肩回家的路上一切都和以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他却忽然这样说。
　　“有吗？只是，看到真太郎有了很多新的朋友，有一点……”我有些犹豫地站住了，却在接触到真太郎复杂的眼神时轻快地改了口，“寂寞什么的，没关系啦，别在意。”
　　“你当然是特别的……”真太郎转过身去小声说了些什么。
　　“诶？”
　　“我是说你和他们不一样，笨蛋。”真太郎难得说出这样率直的话，立刻局促地向前走了几步，把我扔在原地。
　　橙色的运动外套之下，快要长成男人的宽阔脊背唤起了我心中深藏的某种情绪，我大概明白了刚刚没有听见的那句话，回应脱口而出：“我也是，在我的心里，真太郎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就算输给了赤司也没有关系，输给了黑子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对我伸出手的是他，也只有他。
　　真太郎没有回答，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什么是不应该跟对自己怀抱好感的男生说的话，我还是明白的。但是是真太郎的话，就任性地希望他能够知道。
　　“这种事我知道的。”良久，真太郎轻咳了一声，像平常那样问，“你吃晚饭了吗？”
　　“啊，忘记了。”
　　陪我经历过以前的事，他在这方面非常敏感，果然立刻就生气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自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在便利店买个饭团就好了啊，真太郎太担心了。”我为了让他安心，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的厌食症早就已经好了，真的只是偶尔忘记了而已。”
　　大概。

　　“少爷，茶和点心送来了。”
　　“放在那边吧。”
　　刚回到京都就被告知篮球部的大家为了中间测试，决定一起到赤司家补习。此刻坐在考究的日式庭院里，从标准语一下跳到了关西腔，我有些不适应。
　　“这个公式写错了，真是的，小太郎，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学习啦！”
　　“所以说完全理解不了啊！”
　　二年级围坐在矮桌旁进行得非常热烈的样子，而我和早已复习得差不多的赤司一起坐在游廊上吃着团子，完全不能像他们一样放松下来。
　　我每年都会去位于大阪市郊的本家住一段时间，远山家是历史悠久的香道世家，当家的奶奶又是非常庄重自持的女性，那里大概也是如赤司宅这般光景。所以规矩繁琐的日式宅院带给我的只有压抑而非宁静。
　　“鸣怎么不在东京多留两天？”大约看出我的紧张，赤司先打破了沉默。
　　“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加上还有中间测试就想早点回来。”
　　当然理由并不是这样。白天清醒过来之后，觉得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跑来东京的自己太蠢了，所以尽管绿间阿姨再三挽留，真里也跟我撒娇，还是这样逃了回来。
　　“真太郎输给了哲也吧。”
　　“是的。录像我也拿到了，打算月曜日拿给征十郎君看的。”大概有要进入沉重的话题的预感，皮肤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陶制茶盏灼人的温度。
　　“见到真太郎了吗？”院子里池塘另一侧的竹制更漏发出怀旧的声响，碧色的水波惊动了游鱼，在这样的环境里，原本就非常悦耳的赤司的声线更有了某种深远的意蕴。
　　“嗯。总觉得稍微、有些改变了呢。”我回想到那个在篮球馆外面转身离开的时刻，说服着自己，“但是大家，总是会改变的吧？”
　　“鸣是怎样想这样的改变的呢？”
　　异色双瞳已经近在咫尺，我还是根本看不出赤司在想什么。他的话，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他又怎么样看待自己的改变呢？
　　“现在我还无法评价。”我鼓起勇气把茶盏拿到他面前，“但是，看，茶叶梗立起来了哦，一定会向着好的方向前进的。”
　　赤司凝视了深色的茶汤片刻，抬起头来露出了让人心动的微笑：“说的也是。我似乎说了扫兴的话题，对不起。后面的石榴花开得很好，要去看看吗？”
　　这难道是两人独处的邀请……意识到了的我立刻回答：“好，那就麻烦征十郎君了。”
　　石榴花啊，是和赤司一样的颜色呢。
　　但是在那霞光般的花树之下，我所见到的却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黑色的和服与红色的花朵的巨大反差更加衬托出他有些女气的俊美五官，他狭长的墨色眼睛注意到了我们的方向，一瞬诧异很快就变成了兴味，眼下的泪痣为这个已经中年的男人保留了一分花鸟风月般的气息。
　　非常令我感到厌恶的气息。
　　我作出一个已经非常习惯的得体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许久不见了，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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