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飞太

　　第五章
　　1
　　“H航公司一架空客A320飞机于今天上午十一点零六分,在执行X城至Y城的航班任务时,在Y城机城附近坠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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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摔飞机了!”电话那边压低的声音,让杨□□手中的水杯“轰然落地”，这声音犹如一声刺耳的尖叫，霎时碾碎了办公室里的平静，屋里的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格子间里探出身来，循着声音朝杨□□这边打探着，目光中充满着疑问与好奇。
　　“喂！喂！……”电话那边依然没有挂断，显然已被杨□□这边巨大的声响搞得有些莫明其妙。
　　“哪家公司的？”杨□□脸上的表情瞬间被冻结，随后她的身体犹如被电击般，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赶紧攥紧了一只拳头猛地堵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那悲切的抽噎声再一次引来同事的侧目。
　　“是我们公司的！现在正在封锁信息……情况都不清楚！”钱小春声音有些哽咽。
　　杨□□呆在那里，她知道杨理今天飞行！
　　空气仿佛因刚才的电话内容而凝固，一阵静默，她突然缓过神来，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身子，抓起电话。
　　当杨理的手机传来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时，这个原本天天听到的声音，却让此时的杨□□感到一阵阵地悖悸，她整个人像一只鸣蝉蜕弃的躯壳，蹲伏着噤若寒蝉。
　　“他的航班？”这个想法，像癌细胞般立马扩散开来，使杨□□感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正在衰竭,她甚至无法再一次拔通电话,那僵硬的手指每动一次都如针刺般地触到她的心上，一种无法名状的痛苦，好像梗在心里。
　　杨□□试图再一次拔通杨理的电话，可是没有成功，她朝胡可可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胡可可依然如故地在玩着他的数独，他冥想的神情，完全沉寂在他的世界中。
　　“胡可可！”杨□□低低地呼叫声，一下子让胡可可抬起来头来，此时胡可可眼中的杨□□已没有了平时的从容，那惨白的面颊上挂满了泪痕，空洞的眼神中透着犹如见死神般的惊恐，而这惊恐又使她全身瑟瑟地发抖。
　　“杨老师”胡可可快速地站起身来，他看着杨□□嘴角的嚅动，他弯下身体，试图想听清她的低语。
　　“帮我打个电话！”杨□□再一次重复这句话时，使得胡可可连连点头。
　　“飞行调度室！”杨□□的话语，让胡可可猛地察觉到什么，他看了看满地的玻璃碎片，立马拔通了电话，并递给了杨□□。
　　杨□□的双手抖动得根本接不住话筒，胡可可见状连忙见话筒放到了她的耳边。
　　占线，重拔，依然是占线，杨□□此时惨白的面额突然变得通红通红，她整个人快要崩溃了。
　　胡可可重拔电话、依然占线，这时李丹突然站起身来，尖叫地说道：“不好了！掉飞机了！”
　　胡可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这消息就如崩盘，霎时无序了。
　　杨□□任由身体沉下去，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快来人呀！”胡可可的求助声，仿佛激活了刚才凝固的画面，马峰一个健步冲了上来，与胡可可一起将杨□□从地上架了起来。
　　李丹完全不知所措，半晌她才说道：“我去找主任！”
　　“快掐仁中！”马峰果断地说道。
　　马峰的话音未落，胡可可的手就按到了杨□□的仁中上……
　　“不要乱！不要乱！”周主任的话音中有那么一丝颤音。
　　胡可可见周主任来，立马说道：“她刚才想给飞行调度室打电话，可一直都占线！”
　　“帮帮忙！这个时候还打得进去哟！”周主任X城方言脱口而出。
　　“刘经理召去开紧急会议了！她醒过来没有？”周主任看着杨□□说道。
　　“快送卫生队吧！”李丹的提议，立即遭到了马峰的强烈反对：“送那？那也都是飞太呀，这个时候还能顾得上她？”
　　“到底是哪个航班？”胡可可说完又拿起电话。
　　“XX1101，X城至Y城，上午十一点的事情，据说拉起来不到两分钟！”周主任的神情显得异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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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醒了，她恍如隔世般地凝视着面前的这几个人，有我的杨理吗？

　　3
　　正如杨□□焦虑的那样，杨理今天确实飞行，执行X城至广州的固定航班，当飞机稳稳地停靠在白云机场一号廊桥时，空中无线电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飞机掉了！”这消息一下子让刚才还平静的无线电台喧哗了起来，立马充斥着各种口音的打探声及安慰声。尽管他们都隶属于各自的航空公司，但这并不影响相互间偶尔的问候，更何况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毕业于同一飞行学院或曾在同一个航空兵团服役。
　　“H航XX1101，Y城至X城！”
　　“上午十一点零六分！”
　　“机长叫什么？机长叫什么？”
　　“据说拉起不到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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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理静默着，不管是谁掉下来，那都是自己大队的兄弟，他下意识地扶了扶架了鼻梁上那副显得很酷的雷朋眼镜，脑海里犹如CPU高速检索执飞的机组姓名！
　　不会是袁复，他在洛杉矶，不会是田志雄，他的航班因机械故障取消了，不会是……
　　“他妈的，这怎么可能？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他心里在猜测着机组所遇到的情况，拉起来不到两分钟，难道是引擎双发或是仰角过大？也许他们连检查单都来不及打开。兄弟！那一刹那，你们害怕了吗？
　　杨理此时的心仿佛游走在黑暗的甬道之中，他急于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自己隔离起来，让压抑与潜伏下来的悲伤，随着眼泪释放出来。他感到鼻腔中的粘液已浓烈到无法呼吸的程度，他张大嘴巴，大口地喘了一口气，好让能呼吸畅通起来……
　　左座的机长一直在小声地咒骂着，那通红的眼圈，让杨理感受了这位五十开外的老机长内心的悲痛。
　　“操蛋呀！年年讲安全是民航的生命线，搞什么安全责任制，签什么责任状，都他妈的在搞形式主义，这个检查组、那个工作组、都他妈的土改制做法，安全隐患谁真正重视了？平时就人模狗样地豢养着大一群管理人才，怎么就搞不出一些真正的安全机制？飞机掉了吧！继续管理粗放呀？继续自杀性价格大战呀？继续搞行政垄断呀？继续形成安全与效益的对立呀？”
　　老机长裹挟着正义和良心的愤怒，让杨理心里闪过许多共鸣，可是任何一种秩序的改变与建立，那种阵痛是血腥而漫长的。
　　“H航的机长姓田”无线电的声音，让老机长与杨理的脸上霎时渗出惊慌，他们同时意识到是他-----田兵。
　　老机长沉默着，两只手死死地握着驾驶杆，那手背上的血管突兀着，犹如一条青蛇蜿蜒，随后那双手抖动了一下，又一下。他开始抚摸着那驾驶杆，轻轻地，一遍一遍又一遍，犹如它有生命、犹如它能感知。
　　“他儿子今年十九岁，去年才去英国，那儿子的聪明劲跟他老子一样，田兵飞得好呀！那落地的感觉，有的人飞一辈子都飞不出来，那小眼睛一眯，天生就是块飞行的料！唉！”老机长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而温暖起来。
　　“昨天我还见这小子了呢！他那本来就不太多的几根头发毛，现在是更稀稀拉拉了，我上去摸了摸了，这小子还一把推开了我，说：‘金贵！金贵！’唉！我还不知道他就为图那点节油奖？每次把高度都搞得万米以上！那头发还有不掉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挣得少嘛！谁不知道飞得低好受！”老机长将目光投到了驾驶舱外，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似乎能掩饰掉他已湿润的眼圈。
　　沉静了一会，他转过脸冲着杨理说道：“给你媳妇报个平安吧！”
　　杨理感激地看着老机长，将手机开机，还没等杨理的短信发过去，杨□□的短信就到了！“平安否？请回复！”
　　杨理心头一热，连输了六个：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
　　4
　　航班车上，气氛异常沉闷，平时爱说爱闹的小CC们此时眼神中都透着无限的苍凉，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着空难过后让人惧怕的感伤，此时哪怕是一句无意的话，都会引起平时不能勾起的回忆，想起他或她。
　　杨理双眼紧闭着，他刚刚得知失事机组中另一个飞行员的名字，那位年轻副驾驶的儿子上个星期才过周岁。
　　杨理叹了一口气，他极力回避去想他们，可是任何一种阻隔的念头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年轻的副驾驶，四年前从民航学院毕业，每当憨憨的一笑便会绽出那只可爱的小虎牙，平时不飞时他最爱打CX、最爱读英文报纸、最爱在网络上给他的儿子写成长日记，此时他漂亮的妻子还不知道这个噩耗，因为她在执行温哥华的航班任务。
　　车厢后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这断断续续的声音让杨理的心更加惆怅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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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理到家时，杨□□还没有下班，他连制服都懒得脱便一头扎进沙发里，他的耳边仿佛轰鸣着那堕落前巨大的咆哮声，三百二十条生命瞬间化为尘埃……
　　“你爸爸睡着了！”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回荡在房间里，杨理半梦半醒之间看着两张脸庞正凝视着自己，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意识到杨□□与女儿回来了。
　　杨□□转身进了厨房，杨杨子见状，便神秘地拉过杨理说道：“妈妈她骗我，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可她偏要说是脏东西吹进去了！”
　　杨理一把搂过女儿，紧紧地贴着她稚嫩的小脸蛋上，闻到一股奶香，半晌杨理才回道：“现在的脏东西很多，很容易让妈妈的眼睛红红的！”
　　杨杨子挣脱掉杨理的怀抱，凝视着他，认真地说道：“你肯定吗？”
　　“宝贝！我肯定！”杨理说到这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了！
　　杨□□此时已把米淘了一遍又一遍，那水花溅在杨□□的身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她满脑子里都是班车上听到的消息：
　　“听说把田兵的老婆请到总办时，还没等人家开口，她人就昏过去了！”
　　“还能不昏过去？那架势太吓人了，部门经理，副总经理、总经理、董事长，外加什么七七八八的一大群人跟着！她能不明白？”
　　“她醒来时，人的意识就有点”
　　“有点什么？”
　　“她不停地唱歌！”
　　“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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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当客厅里杨杨子的笑声传来时，她马上意识到：必须要克制，自己这种表现会让杨理产生更大的压力！
　　当杨□□擦干眼泪，杨理显得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领导需不需帮忙？”杨理边说边打开冰箱，好像一副要亲自料理的架势。
　　杨□□扫了一眼杨理，脸上闪过一丝惨淡的微笑，她用手轻轻地撩了一下并不乱的头发，佯装很随意的样子，说道：“吃面条吧！”
　　杨理的目光停驻在杨□□手上正淘选的大米上，那晶莹透明的米粒正如一颗颗的眼泪，泛着水光……
　　杨□□知道撑不下去了！她凝视着杨理，泪水涌了出来。
　　杨理轻轻地搂过杨□□，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杨□□随即由泣变为哭，她抽噎着显得呼吸有些困难，她紧紧地搂着杨理，任由心中的焦虑与痛苦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杨□□哽咽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杨理替杨□□擦拭泪水的时候，门铃这时却响了。
　　杨理深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杨□□的脸蛋，便去开了门。
　　“啊哟！忙死我了！你家杨□□呢！”杜娟夺门而入，随即她的声音便回响在客厅里。
　　杨□□静静地站在厨房门边，注视着风风火火的杜娟，心里在猜测着来人的意图。
　　“快，收拾收拾跟我去陪陪田兵的老婆！胡总经理亲自点名让我做好飞太的陪护工作！你陪我吧！”杜娟的声调中是渗着一丝悲痛一丝乞求一丝无助。
　　杨□□看看杨理又看看杜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杜娟的手去拉杨□□时，杨□□才恍然大悟地回应道：“我不去，我害怕那种场合！”
　　杜娟的眼圈随即红了，她慢吞吞地说道：“谁不怕呀！”
　　杨□□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她凝视着杜娟说道：“那我就换件衣服吧！”
　　等俩人来到田兵家时，屋里的音乐声却让杨□□停下了脚步，她疑惑地看着杜娟小声地说道：“怎么会有音乐声？”
　　“她好像脑子有点那个，说什么这个歌是田兵最喜欢的，说他一听到这歌声肯定能找回家来！惨呀！”
　　杨□□掩面抽噎了起来，杜娟一瞧这情景，边哭泣边劝解道：“你坚强些！你这样到底让我照顾谁呀？”
　　杨□□一听杜娟这话，紧忙擦干了眼泪，在她拉开房门的一刹那，那歌声便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最爱的你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一句话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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