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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长仁厚
立冬。
昨夜忽来一阵朔风肆无忌惮地,给山林抹上一层薄白的霜粉。荒寂的山巅,天光还未破云。
山林深处,一只乌鸦落在无叶的枯枝上,白霜簌簌掉下。
在被高耸入天的枯树遮挡,形如魑魅的残枝之中,血色与薄雪凝结一地,其上,躺着一人。
此人乃是本朝国师纪垣的嫡长子,史载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纪旬,字裕仲。也是百姓茶余后闲嘴时的红人。
这纪裕仲,五岁能作诗,八岁能观朝内局势,才惊人,貌不凡,人人称他仙童转世。随年岁渐增,纪旬智谋不用提,相貌更是如城北徐公,俊秀无比。
但不知何时起,他喜于醉在花丛中,此花乃是美人如花,醉的是美人掌中酒。他一双桃花的眼惹下一身风流债。
有道是,若问裕仲何处寻,孩童皆指花院中。
眼下,纪旬以为他终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尚存一丝气息时,他想到的竟还是风花雪月事,那在澜湘院里买下的妙姬。
啊,好想再听她唱一曲玉州小调。
冬晨熹微,初现沉寂的林中。突然一声脆响,是被压断的枯枝,惊走了乌鸦,只留一根黑羽缓缓飘落。
纪旬借身上最后的力,微微睁眼。一个人影在眼前。
他笑,死前得见如此仙姿玉貌的女子,也算一桩美事了。
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鬼头山峰脊陡峭是出名的荒寂阴冷,此时骤起夜风卷霜雪,风声似悲鸣,雪似刀。
几道黑影穿梭林间,追着一个男子。已然来到山崖处,男子一身华服早被林中藤枝划得褴褛,眼前混沌,脚下无力,是软筋散所致。
那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兵刃,在夜里寒光凛凛。但他们却止于男子几步外,未有动静,不是要取他性命。
男子回首望了一眼山崖下,如地狱一般深不见底。
他突然笑起来,笑语声带着浓烈的戾气,“好一个佩王世子!”
既是暗中挟持他,就是手中还未有十足的筹码。国师嫡长子,多么好的一张牌,又岂能如他所愿。
“若今日我纪旬终将身葬于此,我倒要看看他高显昌如何安枕!”
话音刚落,他纵身从山崖跃下。
纪旬猛地醒来,房梁入眼,视线逐渐清明,便感到全身疼痛难忍,差点没给他再痛昏过去。
恍惚间有人推门而进,房中火盆被误入的寒风灭了大半,兹兹地响。
她抱着捡来的细柴进屋,就见榻上的人已经醒了,估计是身子太疼了,他额上直冒汗。
“别动,刚把骨头给你接上。”她道。
纪旬一怔,立刻就不动了。看那女子脱了厚麻披衣,一身棉布道袍,搁下一摞柴,回头两三步来到他身侧,坐于榻边。
她秀眉明眸,冰肌玉骨,带着一缕垂柳气质。
女子瞧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可是我见过命最硬的人了,这山百丈高都没摔死。”
这一笑,齿若编贝,再不是愁柳,而是出水芙蓉花。
她道,“说来也巧,昨日有只白虎不好好去过冬,横在那山腰上,我才改走林中穿过,这才能遇着你。”
纪旬虽是风流公子,但也从未因流连花丛误过事,是个颇为谨慎之人。欣赏她的样貌是一事,防备她又是另一回事。
鬼头山立于皇城以北,山势险峻,山中走兽多而凶猛,连山下都鲜有人烟,怎会平白出现一个女子,还搭救了他。
这事儿太玄乎,若她是高显昌安排的人,倒是说得通了。所以说,美人如蝎,不得不防。
纪旬只是还未想到,从万丈山崖摔下能为他捡回一命,当今世上医术能至此之人,要算是半仙了。
当然,薛不苦是用了法术稳住了纪旬那一丝微弱的心脉,再将他带回救治。不然他只能到地府和阎王爷小酌几杯了。
她又道,“虽然捡回一命,可是你的骨头全摔断了。莫怕,我帮你都接上了,就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有点疼。”
言于此,她发现这人已经痛晕过去了。
她耸肩,幸好这些年实在无事可干,光是钻研医术了。
山中风雪渐厚,是越来越寒冷了。
纪旬醒来后就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起初是口干舌燥难言,后来是心有戒备不语。
但他发现,救他的女子是这些年见过的美人中……话最多的。
比如,数日前,他能勉强起身时,她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姓甚名何?”
他未答。
又问,“为何跳崖?被人逼迫走投无路?”
再问,“谁要杀你啊?”
他是来不及答,又听她话锋一转,“你饿吗?”
她凝眉,歪着脑袋问,“你是哑巴吗?”
这位美人,你仔细想想,一个全身骨头尽断才接上没多久,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之人,这一句句问话中隔着都没有片刻,让他如何答!
她恍然大悟的点头,目光中带点同情之色,“原来是哑巴啊。”
纪旬已放弃挣扎。
他正垂下眼帘沉思谋划如何全身而退时,耳边又响起她清如泉的嗓音。
“我叫薛不苦,乃修仙之人,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师父说了,人要知恩图报,不然就是禽兽不如。”
此话一出生生截断他的思绪,世上竟有如此厚脸皮的话,又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
再比如,这个叫薛不苦的女子,经常言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她问道,“我在这山中呆了甚久,还不知道山外的事呢,那邝帝老儿可还活着?”
又轻叹沉肩,自喃,“也是,这都快七十余载了,早该死透了。”
“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山中那些小妖物见我是道士都躲的老远。”
“好不容易捡个大活人,我是真欢喜。可你竟是个哑巴,替你诊脉又诊不出所以然,你是天生的吧。”
之类等等,纪旬也无从应答,干脆装哑巴。
不过,他终于发现了薛不苦医术极高这件事。
纪旬身骨恢复得飞快,是全靠薛不苦每日为他施针,还有那总是带着焦糊味的汤药,他以为是何未曾见过的药材。
然,只是薛不苦每次都熬过头。
这才一月有余,虽有些隐隐作痛,但他已能缓步行走。但是碍于屋内凌乱,难以下脚。除了在眼底哪都能找着本医书外,就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若他稍微用心留意,便会发现这些东西里,大多是前朝留下的,迄今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
然,纪旬并不上心。
他在意的是自己还在鬼头山中。他惊奇,有人竟然就在这险山中生活。因此处被薛不苦画下了境,走兽皆不得靠近。
薛不苦菜烧的不好,粥却煮的喷香逼人,以及她那津津有味的吃相,纪旬觉得就算下一刻天塌了,这一刻她都要先吃完这口饭。
日日对着这样一个人,他竟松了防备之心。
眼下唯一的解释,此人大概是学医学得有些魔怔了,才偶尔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纪旬渐不受病痛折磨,小脑瓜也开始转起来了。他思着,这等医术极高之人,如何能将她带回学士府,为他所用。
夜已深,冰雪盖山中细看,山上有间小屋内亮着昏黄的灯火,和周围孤寒的景色不同。
好在无风,雪静得如同铺在山上的大棉被。
薛不苦坐在屋门口,仰头望满天星斗,煞是好看。
纪旬扶着门墙坐于她身旁,顺着她目光向夜空望去,墨色中的星辉动人。
俩人望着,皆是不语。
良久,薛不苦问,“你喜欢吗?”
纪旬茫然看向她。
她指着天,“我说那星辰。”
又道,“你若喜欢,我摘给你啊。”
纪旬想他风流才子的名声在外,今日却被一个小道士给调戏了,调戏之语还如此朴拙。
这般自嘲时,却冒出了不想带她回去的念头。让她留在这山中也好,自在闲乐,不问世事。
这一点,他甚是羡慕。
等薛不苦伸手向上一抓,收回手,将攥住的拳放到他眼下。
“给。”
她缓缓摊开掌心,一颗环着微光的星从她掌中升起,慢慢地朝那天上游去。
薛不苦将指尖抵在唇上,低声说,“嘘,我答应过师父不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不要告诉别人。”
“啊,我忘了你是哑巴。”
纪旬的小脑瓜暂时停止了活动,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让他如何相信世上真的有所谓,修仙人。
薛不苦从怀里掏出一块似玉非玉的石头,在掌心轻轻揉捏,近乎呓语,“还不到百年,这邪魔怎么就又轮回了,不过也好,这是最后一世了。”
她转头,对着逐渐回神的纪旬道,“我明日一早要下山去了,你呢?”
薛不苦就是一个随心之人,救他是随心,连他还未彻底痊愈便要离去,也是随心。
好在纪旬也深知,自己与她非亲非故,她能出手相救已是仁厚。但却下了决心,此有仙术之人,定要将她带回府中。
他唤,“道长。”
薛不苦一惊,“哇呀,你能说话啊。”
他眼含真挚道,“在下姓纪,单名旬字。今遭贼人加害,幸得道长救在下一命,他日定……”
话未说完,却遭薛不苦一拦,“别的不说,我就想问你一事。”
纪旬顿了顿,才说着,“道长且问。”
薛不苦咬着牙,挤笑道,“这么多日不吭气,怎么没憋死你?”
纪旬便赧然一笑,“道长见谅,只因我不信有人能在此山中度日,才斗胆怀疑道长是贼人派来的,若不然道长怎知我是被人追杀而跳崖。”
她冷脸答,“因为我也不信有人会到此山中游玩,还失足摔下山崖,如此无聊且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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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世子要来了,终于要搞对象了,开心!吃辣条!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小道长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