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默俏]两不知

作者:死者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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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两相思


      九两相思

      放假了之后,一切本该回到正轨,俏如来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将自己关在屋里天天不知忙着什么。忙着在魔世搞乐队的小空暑假没回家,一通Skype回来意外发现只有自己小弟在家:“大哥呢?”
      “他正在忙。”银燕说。
      “这不是暑假了吗?他教授指使得可还真狠啊。”
      “好像不是教授的事情,放假了大哥就关在屋里天天干活……”
      “怎么回事?”小空眉头一皱。
      “他说要完成一幅画。”
      “画?”
      “是学期作业吧,”银燕也多少有点苦恼,“你知道的,大哥如果不想说什么事情,根本问不出来。”
      小空也知道自家小弟虽然性子够耿直但向来都是被大哥三言两语带过去的主,索性不为难他,撂了电话之后直接在line上面敲了自家老爹。
      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回信自然先蹦出来一大堆激动万分的贴图和感叹以及关切的嘘寒问暖。——就是因为这样才非有要事绝不与史艳文联系的小空黑着脸拉过大段废话,好在史爸也大概知道自家儿子的忍耐极限大概在哪里,最后还是多少来了个正经的回复:
      不用担心,精忠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谁担心了!”
      小空索性将手机丢回床上,并没有意识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傲娇。
      反而中原这边,史艳文先感动了半天老二难得表现一回的家人爱,然后才决定今天早点结束工作回家去找大儿子谈谈心。
      尽管如此,他回到家也已经是晚饭之后了。银燕照例跑去隔壁剑无极家里打联机游戏,厨房里倒是已经收拾干净,唯有俏如来的房门依然紧闭着。史艳文去冰箱里翻出了冰冻麦茶,然后敲了敲大儿子的房门:
      “精忠?爸爸可以进来吗?”
      片刻后俏如来打开了门——他半长的头发在后面束起来,身上穿着画画的围裙,脸上不免有些赧色:“我并没有关着门不出来的意思。您请进来。”
      史艳文走进了俏如来的屋里,未将饮料放下已是一眼看见桌子上那张画,画中人峨冠博带,青衫飘然,乍看是文弱书生的装束,偏偏手中持着一柄青铜古剑,背靠一株血色枯树,枝头之间遍坠琉璃——
      这景象莫名眼熟,然而史艳文也不过是略微恍神,便不再追究这般错觉。他将盛着麦茶的玻璃杯递给俏如来:“画得真好。小时候送你去学画,一开始就是想让你多交些朋友,没想到不知不觉,精忠已经这么厉害了。”
      “并没有,仍然生涩得很,”俏如来摇摇头,“他的神韵,我尚不能捕捉十一……”
      “这个人相当眼熟啊。”史艳文又端详了一遍画中人的轮廓,“等等,这个人,难道是那天杏花先生的朋友?那位默苍离先生?”
      俏如来点了点头。
      史艳文注视了自己的孩子片刻,微微笑了笑:“看来精忠和这位默先生关系很好。”
      “只是当过一段他的助手。”
      “助手?”
      “是教授委派的任务。”
      史艳文饶有兴味地在画卷和俏如来微微发红的脸庞上看了个来回:“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也并没有很熟。”
      史艳文微微一笑,心里奇怪地升起些欣慰和怅然混合的情绪:“默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讲讲他吧。”
      俏如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简单地讲了起来——冥医最初的请托,庙里的偶遇,分享的一碗素面,教授的委托,关于壁画的探讨……史艳文听着,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然而还是故意说着:
      “如果教授的任务不合理的话,也可以拒绝嘛。你要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会的。”俏如来立刻紧张起来,“我并没有不愿意,只是……”
      “只是?”
      俏如来沉默下去,仿佛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回答的话一样。
      “默先生是个厉害的人,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在我看来,不是他允许的人,恐怕轻易不能接近他的私人领域。”史艳文说着,拍了拍少年过度紧绷的肩膀,“不用担心什么,做你想做的就好。说不定,对方也期待你再去拜访呢?”
      俏如来抬起了头,明显有些惊讶,而史艳文则轻松地转开了话题:“好啦,刚才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呢。”俏如来一赧。
      “正好,我们父子一起出去吃个夜宵。不要老对着画,小心画到最后都没状态啦!”史艳文不由分说地将俏如来拉上出去了。

      事实上第二天,冥医就特地打电话过来找俏如来了,一上来声音照旧是有些苦恼的:“俏如来呀,你最近忙不忙?放假了应该还好吧?”
      “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除了快要完成的画,俏如来想,“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哎,给你打这个电话真不好意思,还是我那个朋友的事……我过两天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之前找好的帮忙浇水的学生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冥医说着自己都心虚起来,“之前就麻烦你了这次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看,苍离那个家伙很喜欢你哩,前两天我去他还和我问起来你的状况……”
      俏如来手握电话听筒站在原地,想到如果是老爸听到这句话说不定会笑眯眯地摸一摸自己的头——昨天那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语中的。
      “当然啦,如果俏如来你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不要勉强,不要和我客气,”冥医极不好意思地说,“毕竟他家离你家也太远了,现在天又那么热……”
      在记忆都已经被漫长的时间消磨打薄的那一个前生里,俏如来曾经设想过,如果这世上不存动乱诸事安然,那么他、父亲、弟弟、师尊又会是什么模样?或许父亲不必隐忍,小空不必被牺牲,师尊也不用为琉璃树上沉重分量而苦。无爱离别无求不得无怨憎会,平安喜乐,一身具足。
      而现在他们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了。
      冥医说,不要勉强。
      父亲说,做你想做的就好。
      现在他可以选择。他可以选择去见默苍离或者不见,没有一个纷乱的武林在他身后,没有无数需要拯救的人,没有侵袭如火的魔世——似乎他需要考量的,便只有天气是不是太过炎热这种小事。他可以选择逃避,可以选择遗忘,可以选择再不相见以免面对无法逃避的内疚和自责。
      他站在电话机前,手里的话筒为体温所染,耳边似乎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就连冥医的问话也遥远起来。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嗯,没问题。我明天过去。”

      通向默苍离家里的那条漫长的坡道,此时已笼在浓密的树荫下了。俏如来背着简单的背包,一路骑车爬坡上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运动量之后,竟然也没出多少汗。空中成双成对的燕子来回盘桓,双尾剪过碧蓝的天空,留一串清脆的啭鸣。他将车停在院外,推一下院门——照例是没有上锁的。
      他知道默苍离在家。
      三个月不见的小院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芍药谢了,满墙的牵牛含苞待放,院中郁郁葱葱,浅葱浓绿,唯有池中朱鲤来回游曳,偶尔跃起,在满园绿意中抹上一点鲜艳的红色。他拿了水壶依次浇水,浇到一半的时候,听见背后脚步声响。
      默苍离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男人穿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下面一条深蓝裤子,意外地不再是一身墨绿,手里也并没有拿着iPad。他的目光遇上俏如来的。
      “来了?”
      “嗯。”
      “结尾写好了。要看吗?”
      当然要看。

      俏如来跟着默苍离走进屋里到了对方的书房。之前的一片凌乱已经不复,至少各种资料都已经塞回了书架,剩下书桌正中一叠稿纸。默苍离指了指之后,做了个“自便”的手势就开始坐到一边去玩他的iPad了。
      俏如来翻开了打印稿。
      那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故事。
      故事从庙中一幅壁画开始,却又在序章之后迅速转向某个历史中几乎不存记载的时代。那时中原王权失落,武林为尊,九界之乱纷至沓来,两千年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墨家试图展露头角——图谋多年的阴谋家、壮志凌云的枭雄、少年侠士、向佛之魔、入魔之人……那种种已经隐没在时间长河之中的人事物,竟好似通过文字一一复生出来。俏如来没有仔细地看,他意识到其中有错误有疏漏——推断和野史的残片断句所残留下来的真实总有极限——可是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现在面前这个人都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不敢细看,迅速翻到了结尾——而那让俏如来停下了动作。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许多年之后,某个庙里请了一个极有名的画匠来装饰佛堂的两壁。委托人是当地的一位善人,他当年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现在却已经垂垂老矣、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生活。他对画匠说:我想请你画这样的两幅壁画。
      画匠说:老爷子,这并不是佛经中的故事啊。
      老人说:是的,这不是佛经中的故事,而是墨家钜子世代相传的仪式。
      画匠隐约听说过传说中那些阴谋家的传闻,然而他并未曾听说过弑师血继的故事。即使老人讲解之后,他仍是殊为不解:为何您想要让我创作这样的壁画呢?
      老人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墨家钜子都是这样,但是我认识的那个钜子,他的心里从来都压着这样的一块石头。他不能原谅自己做过的事情,即使别人或许不是这么认为的。
      您想说他做的是对的吗?
      不,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就算在墨家的道理之下,那也绝非是正确的,然而,那却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您才要我画这样的画。人心之中皆有修罗,人心之中皆有天人,修罗和天人本是一体——画匠思忖着,最终又说,然而对于被杀的那个人而言呢?即使世人都会认为那样的牺牲是必须的,他的师尊——
      我倒是认为,事实和你所说的恰恰相反。不,不如说一开始,他的师尊就从未有过丝毫的怨怼。如果,假如这两人还有相见的一日,我想他要说出的那句话,一定不是——

      文字中断在这里。
      俏如来站在桌前,缓缓地放下最后一张稿纸。
      那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故事。也许庙里的壁画和墨家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小说最后那仿佛蛇足的尾声,他清楚地知道,只是写给他一个人的。
      那是默苍离要对俏如来说的话。
      他要说什么呢?
      俏如来不知道。巨大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将他固定在了原地,他没法转身,不知道说什么,甚至心里也被太多的东西所盛满而无法思考下去。
      然而那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修长的手指将散落的稿纸收拾在了一起,然后轻柔地拭过他的面颊。
      “你不知道自己在哭吗?”
      “……咦?”
      俏如来觉得眼前似乎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颊边有些微凉。这太丢脸了,俏如来想,可是就像身体里某个不知名的开关被打开了一样,泪水无法停止地、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这一切已经压抑了太久。几乎有两辈子那么久。
      “傻瓜。”默苍离低声地说,声音简直柔软得过分,“你真的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吗?”
      俏如来用力地擦去泪水(即使眼泪还是停不住),抬起头,毫无退让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最终青年开口了。
      “师尊。”
      男人俯下身,一个吻落在他的眼角。泪水的咸涩流入唇齿之间,那一点热度则慢慢延烧开来。他听见那个人说着他以为永远不可能听到的一句话。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是。”

      纵使迟到了这么久,这么久。
      我依然在这里等待。而你再一次来了。

      窗外,沉睡了十七年的蝉正发出第一声响亮的长鸣。
      夏天已经到来了。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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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九 两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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