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我有些失神，在烟雾缭绕的夜场，时光仿佛瞬间停顿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思绪也一闪而过，刹那间回到了我爱上他的那一天。

　　2013年3月，银海最美的校园——光明附中。落英纷纷，樱花盛开。一枚小小的足球暗藏着我的命运，从沈佳浩的脚下划过万里长空，重重地击打在16岁少女的额头上。我手上的热水壶被甩出去老远，眼镜也掉落在地上。

　　我在地上艰难地摸索眼镜，恍惚中球场上一位男孩在夕阳的余晖里飞奔而至。
　　“你受伤了吗？”男孩的面庞若远若近，眼波淡淡流转，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我没事。”我低下头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小的，颤颤的。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沈佳浩时候的场景。
　　“我叫沈佳浩。高三2班，如果真的受伤来找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此时，远处是苍翠之色，近处是落花如雨，男孩清秀健康的身形沉在逆光下，一切犹如幻影。

　　是不是每一所高中都会有这样一个少年？外表出众，学业优异，众星捧月，一呼百应。他们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会散发出来自上天恩赐的夺目光环，平凡如我，又怎么能够逃得过灰姑娘爱上王子的命运？

　　只是年少时的我们太容易将戏言当承诺。正如那年的我，天真也好，单纯也罢，我就此相信那句承诺和那一刻无法解释的心跳，会成为我和这个男孩之间最美好的秘密。哪怕男孩事后闪电般消失的步伐，认真看来在那一刻显得潦草又可疑。

　　整个高中三年，我们再无交集，也许沈佳浩早就忘了那个樱花树下在他面前脸红耳赤的女孩，而我自此以后却再无法走出这段梦境。无数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那个完美的少年蹲在我面前许下的承诺，我无法忘记他的模样，也无法忘记他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给她带去的憧憬和心跳。我一直在努力为他变成最好的样子，只为了自己不顾千山万水找到他时，终于可以自豪地告诉他，我叫秦朗，是那个喜欢了你很久的女生。可为何命运弄人，如今他就这样近在尺咫，怀里却搂着一个“火焰天使”。

　　因为过度紧张，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把果汁送到嘴边拯救干涩的喉咙。时间变了，空间变了，人也变了，唯一未变的，就是我一直都是躲在暗处凝望的那一个。在关于对沈佳浩暗恋的记忆里，有春天学校的停车场，每天清晨，他会踩着灰色的单车从那里进出。有夏日里的图书馆，每天中午，他会从橱架上借走一本书。有秋天里的林荫小道，每天放学，他会和几个朋友抱着篮球打闹着跑过。有冬天里银装素裹的小花园，他大笑着被几个同学抬起来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往事如潮水般迅速占据了我的大脑，却又被夜色风华强劲的音乐割裂成碎片，满眼深情的少年和面红耳赤的男人碰撞出的火花让我的双眼开始刺痛，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玻璃杯，在充满冷气的酒吧里竟然冒出了一颗颗汗珠。虽然我做梦都在祈祷着和沈佳浩的相遇，但还不至于愚蠢到在一个火焰天使漫天飞的夜总会，当着一群喝得稀里糊涂的男人去告白我的初恋。

　　正在我心绪不宁之际，沈佳浩忽然起身朝外走去。我不假思索地跟着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曾经无数次错过的无力感还是提醒我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炙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聚集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近一个深渊。”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有多炽热，就有多绝望。

　　我的脚步随着沈佳浩的步伐停在了男洗手间外面。我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却发现在即将面对他时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一个丑小鸭长达七年的漫长暗恋之路，既可以是童话，也可以是笑话。我低头整理思绪的同时，沈佳浩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有些飘飘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愣愣杵在门口的我，狭窄的洗手间出口处，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在我肩膀上，我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沈佳浩低呼一声蹲下去拾起手机，递给我的同时举起手比划了一个抱歉的动作。
　　眼看他就要再次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心里一慌，本能地伸手一把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整个人瞬间彻底失语。

　　沈佳浩扭过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我们紧握的双手，
　　面对眼前这个满脸通红，却一语不发的年轻女孩，他的眼神渐渐从质疑变成了一种暧昧。

　　见我缩回拉住他的手，沈佳浩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只手撑在我身旁的墙壁上，整个人压迫性地向我逼近，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这家店里的火焰天使？”

　　多么熟悉的场景，一切就像回到了那个夏天的午后，我们如此贴近，四目相对，呼吸交错，只是我想要努力透过他的眼睛抓住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影子，但那双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曾经让我心动的温柔宁静，一切只剩下酒精和男性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最终，我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能请你跳一支舞吗”沈佳浩深情地看着我，语气缓缓，就像是相识已久的恋人。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放在他手心，任由他牵着我来到舞池中心。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身体发烫，大脑也变得晕乎乎，迷乱的灯光下，沈佳浩的身体离我很近，他身上同样散发出的温度紧紧萦绕在我身边，让人更加脸红耳热。在人满为患的舞池里，稍微不注意，我的身体就会重重碰撞到他的胸口上，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氛围下，我渐渐有些乱了分寸。沈佳浩看向我的目光也开始越来越异样，就连落在我额头上的呼吸也渐渐变得不太寻常。

　　在我魂不守舍，脚步也变得缓慢起来的时候，沈佳浩的双手悄然落在了我的腰间，他的嘴角露出邪恶的笑意，一把将我的身体拉进了他的怀里“喜欢我吗？”
　　他手上的力气霸道又狂野。我的心脏猛然缩成一团“喜欢。”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采用这样一种方式和沈佳浩告白。他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曾是那么光芒四射的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样的女孩才足以匹配上这个我看来最完美的男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觉得只有自己的内心和外表都足够出类拔萃，我才可以没有自卑地站在他身边，成为那个有资格公开去喜欢他的女孩秦朗。

　　原来到了最后，我什么都不用做，已然紧紧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名字，没有性格，没有来历，没有过往，爱情于我们之间，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话题。

　　在舞池里舞动得汗水淋漓之后，沈佳浩拉着我飞速旋转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在那里，他自然地用舞步将我逼到一个角落里，半晌后，他看着我轻声说“跟我去酒店吧。”

　　一切节奏都发展得快到让人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着他来到酒店。当沈佳浩进入卫生间冲凉的时候，我的脑回路才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陌生酒店的冷气让人不寒而栗。我独自坐在酒店雪白床单的床沿上，看着周边安静得能够听见心跳的房间。片刻后，我宛如被人当头一棒般头痛欲裂。我猛然跳了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我看了一眼此刻依然紧闭的卫生间房门，在哗哗的水声中很快的，毫不迟疑地收拾起背包，像一个临阵脱逃的逃犯一般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我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让人感到一丝丝放松与平静。今夜的一切开始得无比突然，结束得又无比荒谬。在这突然又荒谬的夜晚里，我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自己对身份的隐藏，它让我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保全了一个女孩感情的尊严和纯粹；如今的沈佳浩，会如何去看待一个女孩四年珍贵的暗恋，我已不想再知道。

　　我撕碎了沈佳浩在夜色风华递给我的名片，打开出租车车窗，将碎片扔在夏夜流动的空气里。看着它们瞬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无论我是否甘心，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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