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三十二）
　　敬和并不是拖沓的人，她虽然不谙男女之情，但这段时间一直浸淫在各种都市纯爱虐心情感大剧之中，多少对爱情这个东西有了一定的了解。周慕宗有时会温柔的看向她，按照电视剧里的说法便是眼中有似水的柔情，不禁令人溺毙其中。他知道敬和喜欢喝桃花酒，便设法托人足足带了了五大坛子的酒，又与敬和一起将其中的四坛埋在院子里，以供她享用。
　　买手机那天的气氛很好，周慕宗帮她办了卡，又调了设置。他低头拨弄手机，认真的样子倒像是在做一件大事，敬和站在台阶上刚好能够平视着他，“嗯，我……”
　　然后周慕宗的电话便响了，应该是不太好的事情，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挂了电话，周慕宗面向敬和，说道：“抱歉，临时有急事，不能一起吃晚饭了。走吧，我送你上车。”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她的话都会被打断啊！
　　（三十三）
　　今天天气异常晴朗，阳光将山间的公路照成白花花的一片，敬和从薛家出来，打算趁着这好天气同周慕宗谈一谈。到了周家的小别墅，却是大门紧闭，一片安静。敬和按了门铃，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出来。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敬和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身体像是从内到外都热起来了。她忽然不太想回到那间屋子里去了，尽管十二点一刻还有一部她正在追的电视剧会上演。可那里晒不到太阳，没有令人懒洋洋的因子。敬和体温偏低，虽说对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可她还是希望身体能够暖起来。
　　她晒着太阳，一路慢悠悠的走出锦绣华庭，融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日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西去，敬和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她的身体并不能感受到困顿，只是惨淡的太阳已经不能令她察觉到热度了，敬和把手贴在路边的橱窗上，身体果然又凉下去了。
　　路过一间学校时，刚巧碰到学生们放学，校门口围着一圈等着孩子们出来的家长，几乎占据了大半的街道。敬和从人群中穿过，校门大开，学生们如潮水般笑闹着朝各自的父母跑过去，期间还不忘扭头和自己的同学说笑。敬和不得不停下来，她的身侧不断有学生跑过，稚嫩的脸上带着最纯粹的笑容，欢快的、无忧的奔向自己的父母。
　　年幼真好。敬和很快便联想到了她的年少时光。她这么大的时候，也上过学堂，背着青阳夫人亲手缝制的小挎包，日日到夫子那里报到。夫子是个长着山羊胡须的老仙人，总爱神神叨叨的讲些仙家的秘闻；同窗都是些王子抑或大人家的公子小姐，青阳仙人在仙界并无官职，敬和当时还没长开，身量矮脸也胖嘟嘟的，在一群龙凤中间仿若鸡立鹤群，明里暗里的受到歧视排挤。她原本就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人，嵎夷那几座山头几乎要被她闹得翻过去，时间长了，便再不愿意去沉闷无趣的学堂了。
　　夜里找了青阳夫人撒娇，叫嚷着要退学。青阳夫人起初自然不同意，敬和整日贪玩，规矩一点不懂，学问也是一窍不通，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将来如何在鬼怪横行的世界生存。
　　她对敬和说：“别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去学堂，你怎么就坐不住呢？”
　　敬和搂着青阳夫人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念书呢。夫子讲的也没趣。”她又抬起脸，用手指掐住自己的脸，道：“娘亲你看，我的脸都被折磨瘦了。这一个多月在学堂念书，我吃饭都不香了。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娘亲的圆滚滚啦！娘亲，娘亲，你给爹爹说说别让我去了嘛~”
　　青阳夫人最见不得她受累，听她这样说忙摆正她的脸，借着烛光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敬和之前的脸一直是肉肉的一团，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有些瘦了。青阳夫人最疼这个小女儿，看到她被折磨成这样，当下心就软了，说道：“你不愿去便不去吧，在家里学也是一样的。”
　　得了娘亲的首肯，敬和便不再忧心了，她的爹爹一向唯娘亲马首是瞻，只要青阳夫人同意，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了。果然，青阳上仙进来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皱了下眉便同意了。敬和总觉得她这个爹爹难以亲近，见他往娘亲身边过来了，便从青阳夫人身上下来，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那日她出门后回了头，看见爹爹和娘亲并排坐在床榻上，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然后爹爹俯身用嘴唇碰了碰娘亲的耳垂。她见娘亲笑着捶了下爹爹，脸上却瞬间爬满了红霞。敬和当时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却也不好奇，仍旧一跳一跳的跑开了。
　　明明是如此久远的事情了，她蹦跳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桃红色的衣袂随着她的动作上上下下，然后渐渐消失在回廊之中。
　　等敬和从回忆中抽身，学生和家长已经走了大半。她也该回去了。
　　敬和过了马路，向回走了一段后发现自己迷路了。纵横交错的道路，千篇一律的大楼，还有街边的商铺怎样看都一模一样。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排起了车龙，各种人声车鸣像是风卷着浪一样朝她扑面而来，敬和有些气闷。
　　她在街边随便找了家茶馆进去。手机里只有小狸和周慕宗两个人的号码，她想了一下，给伍小狸打了电话，让店员同她说了具体地址，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小狸过来接她。
　　这家茶舍古香古色，进门便是一展木刻的美人屏风，屏风后是人工的小桥流水，还有一道小瀑布从假山上落下。哗哗的流水声同琴声应和着，配上一杯茶，确实是在惬意不过的事情。只是敬和一向只爱酒，没有品茶的雅兴，只尝了一口便放置不动了。
　　敬和等了半个多小时，伍小狸还没有过来，却看到袁畅尧从茶舍的二楼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女人。袁畅尧还没朝这边看过来，敬和慌忙将脸转向窗外，假装四处看风景。
　　袁畅尧当然也看到了敬和。他认出那个坐在窗边的女人是伍小狸的姐姐，同样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脸上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即便如此她还在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
　　袁畅尧想要牵住她的手，可是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对方便如同受惊的小鹿擦着她的胳膊跑了出去，还不忘在他耳边提醒：“有狗仔，我先出去，你等会儿再出来。”
　　看着女人瞬间消失的方向，还有他空落落的手掌，袁畅尧有些恍然。他认识黎小米已经有十年了，从陌路到情侣也有近三年的时间。同处于一个圈子，因为工作关系，二人能够相处的时间很少，一起外出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每回同她见面都如同地下工作者接头，小心翼翼的遮掩，即使在一起仍旧在担心其他。袁畅尧时常想如果他们一直做着演员，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谈一场恋爱。
　　他在门口顿了一下，隔着玻璃门看到了躲在杆子后的狗仔，原来是她啊，偷拍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那人接触到他的目光，慌忙的将自己的头缩回去，身子也尽量的贴在杆子上。周慕宗扭头看依然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敬和，当下便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径直向敬和走过去，停在她身边：“真巧啊。”
　　袁畅尧今日的打扮十分休闲，头发染成亚麻色，前额被厚厚的微卷的刘海遮挡着，更显得一双眼睛乌黑光亮。他此时的形象与电影中的阴郁完全不同，笑起来时嘴角仿佛都带着阳光，依稀可见年少时的天真模样。
　　好像在哪里见过。敬和压下心中莫名出现的情绪，笑着跟他回礼。
　　他们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袁畅尧余光瞥见已经移动到窗外的狗仔，确定好角度后迅速抓住敬和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前，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住她的头，然后便印上了她的唇。桌上的茶具因为二人忽然的动作被打翻，余下的茶水沿着桌角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她的嘴唇很冷，跟一般人相比低出太多的温度，袁畅尧来不及关注这个，只是将她箍得更紧。外人看来这两个人正在不讲风化的当街热吻。
　　敬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男人的脸，他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嘴唇。若是夜院书看到她此刻的反应，绝对会在一旁闲闲的冷笑着，然后尽情的讽刺她。袁畅尧抓住她时，敬和下意识的想要拔刀，却立即想到眼前的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所以敬和停住了，没有丝毫反应，任由袁畅尧吻住她。她身体上虽然没有动作，但脑内的小剧场却十分活跃，敬和用仅有的一点与人类相关的知识分析如今的情景。
　　她跟袁畅尧只见过一次面，说了半句话，所以这样的交情已经可以进行如今的行为了吗？她该怎么办？做人真是麻烦，如果能一刀将他劈开就好了。
　　电视剧里是怎么演的？
　　第一种：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赏他一巴掌，吓得花容失色，然后哭着跑开。
　　第二种：直接踢他XX。
　　第三种：吃惊的张大眼睛，一动不动等着他放开。
　　第四种：伸手环抱住他，转被动为主动。
　　目前她的反应好像是第三种，等着吗？有人贴在身上的感觉怪怪的，还是第一种好了。在敬和欲将伸手推开袁畅尧时，伍小狸终于赶到了，她看到面前的场景，大吼一声：“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袁畅尧先一步松开了敬和，又瞥了一眼窗外，小狗仔还举着相机，又拍了两张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走之前还冲着他摆了张挑衅脸。
　　伍小狸是满眼的难以置信，和她一起前来的周慕宗也皱着眉，神色不豫的看向袁畅尧。
　　敬和的心思在这一瞬百转千回，如今的状况该称得上是修罗场，妹妹正在追求的男人在妹妹和疑似对姐姐有好感的男人面前吻了姐姐，这该怎样解释。伍小狸已经气得红了脸，身子也在微微的发抖，她只好再费脑子去找一个会令事态发展到刚才那种情景的理由。可是敬和不过是躺着也中枪的一员，于是把球踢给了袁畅尧：“我好好的坐在这里等你，结果这个人过来便将我抓起来了。”
　　伍小狸嘴唇气得都有些发青了，她不问袁畅尧，只对着敬和道：“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亲你吗？”
　　“另一个当事人也在这里，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此时袁畅尧的心情很不好，他只想着曝光吧曝光吧，当小米看到他与其他女人的接吻照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会吃醋吗？会想要把关系放在明面上吗？所以他很敷衍的说了句：“抱歉，只是让伍小姐帮一个忙而已。”然后就绕过他们离开了。
　　伍小狸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眶里又聚起了水汽，直愣愣的看着敬和：“那你怎么不推开他？”在她心里，敬和是她最为亲近的人。她虽然有父母兄长，但都常年见不到面。二百多年来只有敬和从未离开过嵎夷，一直都在陪着她。虽然大部分日子她们都是各玩各的，她去寒筑学习仙法，敬和在嵎夷看书写字；她去天界找大哥二哥，敬和在嵎夷看书写字；她去山下找小妖精们玩，敬和在嵎夷看书写字。敬和虽然老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但总归是照顾着她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因此小狸才会这样生气，敬和明明知道她喜欢袁畅尧，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纠缠不清。
　　茶舍的人并不多，因为没有爆发肢体冲突，工作人员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并没有上前阻拦。敬和是无所谓的，但她似乎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别人。
　　“对不起，小狸。”不管是谁的错，还是道歉好了。
　　（三十三）
　　伍小狸着实生了敬和两天的气，几乎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周家。她们才过来不到两个月，伍小狸就收拾了整整三大箱的行李，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又装了几包，司机来回运了三趟才全部送完。
　　期间敬和就拎着酒瓶子站在门洞内看着她进进出出，还时不时的抿一口小酒，似乎完全不为所动。那酒瓶也是周慕宗给她寻来的，外观看似仅有巴掌大小，实则内有乾坤，差不多能装下近十斤的桃花酒。酒瓶子用的是武山鸳鸯玉，工匠们精雕细刻而成，瓶体薄如纸，光亮如镜，一触欲滴。敬和非常喜欢这个瓶子，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装了酒日日都带着它。
　　伍小狸见她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更加生气了，把怀里抱着的小纸箱子往地下一摔，道：“敬和！我还是不是你妹妹，我都要离家出走了，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敬和靠着门框，气定神闲道：“你为了个才认识一个月的男人，抛弃了养你几百年的姐姐，该生气的是我才对。”
　　“哼！昨天姐姐还跟这个男人抱在一起呢！”箱子的一角先落地，震出去了好多东西，敬和扫了一眼，几乎都是有关袁畅尧的周边、写真还有碟片。她抱着臂冷眼看着这些，并没有帮伍小狸捡起来的打算。
　　小狸又瞪了她一眼，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外边的物品一件件的重新拾进箱子里，有张碟片一角被摔出了裂痕，她边拣边委屈的落泪，敬和实在太坏了！小狸用手背将眼泪抹掉，却发现涌出来的更多了，她哽咽着对敬和说：“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从来都没有问你要过什么，你难道不能依我这么一次？”
　　说到最后，伍小狸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敬和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伍小狸算是她亲手养大的，偌大的嵎夷泰半时间都只有她们两个，她不愿出去，不愿交友，便也拘着伍小狸，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她了。
　　敬和把伍小狸从地上拉起来，胡乱的用袖子给她擦了脸，缓了缓语气，“只要别太出格，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伍小狸没想到敬和会这么快软化，倏地抬起脸，眼角还挂着泪，吃惊的看着敬和，怯怯的问：“真的吗？”
　　看来她在小狸眼里绝对称不上和善可亲，每次阻拦她做一些事情时，伍小狸总会变得小心翼翼。敬和揉了揉小狸因为上学而剪短的头发，回道：“当然。”
　　伍小狸得到了保证，立刻收住了泪，跳起来抱住敬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还想去石非家里住，你不会反对吧？”
　　敬和喝了口酒，说：“你想去就去吧。”
　　那满满的一瓶子酒如今只剩半瓶了，伍小狸也知道它内有乾坤，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人唉，别老抱着个酒瓶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啰嗦。”
　　送走了伍小狸，敬和往北边望了望，天空有些阴沉沉的，远处还有不少乌鸦成群飞过，不久之后怕是会有场大雨。那些花朵应该能挨得过这场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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