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病娇

　　纵马驰骋十几个日夜，怀中的少女时醒时昏，醒时一言不发，只望着前方，昏时眉间紧蹙，手指蜷缩。

　　风灵的右臂与双腿伤口遍布，皮肉外翻，有的深见白骨，看着就让人心惊。但他自己清楚，出了段容汐的范围，这伤其实只是看似严重，大都伤在表面，只是痛些。

　　而怀中月霁，除衣裙血污外，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如常，实则却身受重伤，皆在经脉内腑。

　　这一路的沿途奔波，病发仍擅用功力，没有霜引全靠强撑，和尚的一掌，破阵时的选择，与段容汐的缠斗，永别离的自伤和最后强自收手的反噬，都让月霁心力交瘁。

　　这样的身体还能承受住碧云谷的严惩么？二十八天的水牢鞭刑，恐怕执行只到一半就会死。

　　何况，她也不会求情。

　　“月霁。”

　　月霁指间轻轻抚过昏睡中少女脸颊上的细小血口，神色温柔，一如今晚的月光。

　　“你，别回去了好不好？”

　　“就从这走，再也别回来，谷中一切有我，他们找不到你。”

　　“以后江南，江北，就做你想做的。”

　　“或者我可以努力坐上谷主的位置，你先避一避。”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怕。”

　　“所以，别死。”

　　“月霁，你不能那么自私，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眷恋。求你。”

　　从来都说一不二，一招见血的碧云谷风使低下了头，肩头微颤，声音哽咽。

　　“风灵。”身前少女睁开了眼，看向天上的月，表情平静。

　　“我刚到碧云谷的时候，才六岁多，有几次看着天上月圆就在想，要是我能想起以前的事，会不会记得爹娘的脸，他们会不会也在想我。”

　　“后来，过去这么多年，我就不想了。那段日子，一心就想要活着，别被欺负。”

　　“再到以后，杀了鹤使，坐到百草阁月使的位置，就什么也不想了。”

　　“不想想起过去，也不想期待未来。可能，我也见不到那一天。”

　　“月霁，你再乱说一句我这就一个人回去！什么叫没有那一天，你在碧云谷，有世上最好的药，最全的医书，再难的病也能治好。”风灵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关节绷得分明，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月霁看着风灵红了的眼眶，低头摸了摸臂上的伤口，轻声开口。

　　“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再选择人生，你会重选么？”

　　“反正我不会，活这一次就够了。”

　　“风灵，别这样，别哭。”少女回头，唇角微微勾起，拍了拍男子的肩。

　　“但我会活着的。”

　　这是风灵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她笑，原来她笑起来眼睛里是这样的颜色，像蜿蜒前行的藤蔓，攀引而上，绽出嫩芽，“砰”的一声开出白色的小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风灵，我们回去。”

　　少女策马扬鞭，烟尘四起，一路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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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细瘦的手臂被铁链高高悬挂起，少女半个身子浸在水中，露出的白皙红紫交错，一棱一道，皮开肉绽。

　　每日早晨一杯水，半个馒头，在水牢里早晚三遍鞭刑，待足二十八日，若能出来，还复原职。

　　身为四使，只要咬牙挺着，上天庇佑，撑满这二十八日出来未必会死。

　　然而，受此刑的人皆因任务失败，大多筋脉错乱，肺腑皆伤，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气，也就没有什么人从这里出去过。

　　整整十日，月霁泡在水里的身体已经发肿，伤口狰狞地张着，嘴唇干裂，新伤叠旧伤，每天就靠着一点点的供给，坚持活着。

　　少女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睡着时梦里有好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有的温柔亲切，有的吹胡子瞪眼，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着月白色的长衫，长着一双好看的眼。

　　“我信你，下个月我在这里等你把它拿回去。”

　　“我不走，你别哭。”

　　“你娘琴弹的那么好，你怎么就一点也没学到呢？”

　　“我叫西容，你呢？”

　　玉石漱漱的声音，如梦境里少年笑起时嘴角好看的弧度一般温热怡人。

　　刺拉的尖锐声响，将月霁从昏沉的梦境唤醒。眼前突然的光亮让眼睛不能适应，挣扎着微微睁开，眯成一条缝，看着远处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影，走至自己面前，站定。

　　面前黑色的长袍烫着金边，同色的金线绣出细密繁复的祥云瑞兽图案，而那衣服的主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眸中的神色辨不分明。

　　正是风灵。

　　“今天就走吧。”风灵右手抬起，靠近少女干裂的唇，停在空中，很久，却又放下。

　　“不是，才十天么？”少女许久未出声，声音黯哑。

　　“不必，如今，我是少主，十天够了。”

　　月霁身上的束缚突然消失，失力的身体也被男子一把抱住，轻轻落在地面。

　　“我原想一辈子都不让你知道的，也一辈子都不想坐上这个位置。”

　　“其实他也不想认我，又不好亲手杀我，就把我扔进碧云谷底层，走到四使，靠的是我自己，有时我还得谢谢他。”

　　“偏偏他不能人道了，却只有我一个儿子。你说可不可笑？”

　　“我与鹤使等级相同，他没道理怕我的，是不是？”

　　“月霁，你那么聪明，这一次也没有猜到。”

　　“你还那么小，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

　　“离开碧云谷，永远别回来。”男子收回双手，静静凝视的眼神流连缱绻。

　　“风灵”,少女瞳光清澈：“我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小，我已经十七了。”

　　风灵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十七？”

　　“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男子神色震惊，几分喜，几分怅。

　　“今日一别，也许还有再见之日。”少女撑着身体“别伤心。”

　　昏暗的水牢内，少女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一双眼带着生机。

　　那一刻月霁身后似有柔暖的光将她紧紧包裹，伸出脆弱又美丽的蝶翼，如此熨帖。

　　在无数暗无光日的长夜，杳无音信的岁月，那是风灵唯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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