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第八章
　　四天后
　　少恭坐在椅子上，他旁边是专为病人所设计的米色沙发，柔软舒适，设计感掌控地也很好。
　　尹千觞这时推门进来，少恭平淡地看他一眼。尹千觞自觉地说:“不好意思少恭我先打了个电话，久等久等啊。我这就来给你治疗。哎嘿。”
　　少恭不理千觞每次奇奇怪怪的那些词汇，长长吸口气，眉头深深地拧着:“那就别废话了，我们直入正题吧。”
　　千觞摊开手:“那好吧。”

　　他过来先做脑部CT，当他躺倒在仪器上时，只是手指捏紧，眉头紧蹙。呜呜作响的仪器声听起来单调且无趣，充满了科技时代的冷漠疏离。
　　他不得不一直深深地呼吸。
　　等到终于结束时，他几乎是一刻也不停留地要离开这间屋子。走的时候，脚步没有注意，晃眼的白光一下子逼过来，浑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僵硬几分。他长长吸气，忍住全身的不自主战栗，再缓缓抬眼，定下心神来细看，这下看清楚了，不禁又长舒了一口气。
　　那里……只是仪器表面反射的白光。
　　他扯动自己的面皮，做来一个嘲讽的笑意。在原地站定几秒之后，他还是大步快走，出了病室，回到原来的屋子里。他始终固执地坐在原来的椅子上休息，即便那把椅子看起来十分的冷淡，浑身的冷硬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他也不甚在乎，自讨苦吃的感觉在这一刻，可以说轻松而美妙。
　　只是他还是眉心紧蹙，眼皮耷拉着，半睁的眼泄漏出暗黑的幽光，盯着地面的某样东西一动不动。千觞推门进入时又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禁笑了出来:“真是难得看到少恭这副模样啊，每次我都被你折腾地半死不活，看到你这样不禁心里是拍手称快~”
　　少恭慢慢抬起头，眼仁上挑着看尹千觞。他眼睛里闪着冷光，锋锐而冷酷。尹千觞只夸张地笑，说:“哎呀我好怕啊，你有空这样看我不如闭上眼再挺挺尸，没准挺着挺着，就挺过去了，不也挺好的？要不就出门去，等路上过来一辆汽车，你在车底一躺，保证你缺胳膊断腿，血流不止，英勇就义。如何？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尹千觞这算是玩笑话，只不过他这样说着说着，眼睛就放光，脸上也有了十分的光彩。少恭惨白的面皮被这话激出几分血色，他见着心喜，正要再接再厉，喋喋不休，但少恭此刻说了句话，他不由一怔，接着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沉默了下来。
　　少恭说:“够了。”
　　他话中倦意，千觞这么多年也少见。
　　阳光闷重地打在他身上，空气里漂浮着灰尘的味道，少恭倚靠着身后的椅子，姿势有些难受，但他也不去管。衬衫下面是强撑着直立的脊背，凸出来嶙峋的瘦骨，仿若陡峭的山峰。
　　千觞不由道:“这才几天？你瘦了多少？”
　　少恭冷笑一声:“没量过。”
　　千觞敲敲墙壁，眼睛垂下来，嘴里又开始了啧啧的声音:“所有医生感觉都像欠了你钱似的~做你的家用医生我觉得我还真是倒霉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远去，少恭听见闭门的声音，于是他不由放松下来，眉目之间又是倦懈又是厌弃，他坐着觉得极端不舒服，于是就立马起来抄起了椅子向墙上砸去。椅子撞到墙面上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又哐当一下摔到在地面上。椅子散架了，但那断裂之处却也像小丑嘴里尖刻的笑容，它刺啦刺啦地笑着，怨毒地讽刺于他。
　　他不禁一笑，白色的牙齿露出来，仿佛恶魔的嘲弄。

　　昏暗的室内，尹千觞坐在桌前，身穿白大褂。
　　“你这次反应也太大了吧。”
　　少恭依旧倦倦地不愿意多说话，这次他坐在一条褐色的沙发上，完全贴合身后的沙发背。整个人差不多都完全陷下去，模糊的愉悦感升起来，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很抱歉。”
　　尹千觞被这句话噎了下:“终于恢复过来了？你这不对啊！我给你看了六次了，你还没有一次到我这里砸东西的，怎么着，你这次吃错药了？”
　　少恭沉默着不说话，眉头拧着，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尹千觞觉得不对，但还是只能说:“欧阳少恭，你要清楚，我是你的医生。”
　　他难得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少恭说话，竟隐隐然像是在指责了。少恭嗤笑一声，话语尖刻:“那你这个医生有治好过我这个毛病么？”
　　“一码归一码，你这病自己心里清楚，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最多只能缓解。”
　　少恭也知道自己苛责了，于是他沉默下来:“……这次还是我来说对么？”
　　千觞点点头，已经把钢笔拿出来，案头上摆放着他的医学笔记，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记上了许多的事情。尹千觞翻开以前记下的笔记，看到某一段笑了:“少恭，现在还记得方熏么？”
　　少恭漠然地说:“不记得。”
　　“放屁。”尹千觞笑着说。
　　少恭淡淡说:“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尹千觞不理他，只是继续向下看，他一贯嘴上不把门，此刻也在啰啰嗦嗦地多话:“我哪里了解你呢，只不过逻辑分析而已。”
　　少恭沉默，不置可否。
　　“好了，说说你这次的经历。”尹千觞扫了眼墙角，堆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
　　少恭的脸在昏暗里显得明灭不定，他停顿了许久，久到尹千觞忍不住想溜号去上厕所的时候，方才斟酌着开了口:“……其实……这一次……我很难否认……这个人的存在。”
　　“哦？”尹千觞惊讶了。
　　“……”少恭蹙着眉头，有点烦恼一般地笑了，接着他说话，语气凶狠却又有点依恋的感觉。
　　“我这次……可是跟这个人……上床了呢……”
　　“他喜我至极，也恨我入骨，这种事情太像是我做的，我又怎么能否认他的存在呢？”
　　少恭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在尹千觞面前溢开，语气中的深深邪意像奔腾的浪头，一波一波地打过来。
　　尹千觞敲了敲笔，开始一五一十记载少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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