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入夏，西湖畔端的是一番好景。抬头是轻云缓送的天，低头是波光潋滟的水；亭台水榭闲客泛舟，偶有微风阵阵，带着水的清凉，让人熏然欲醉。
　　“这都五月了，两个多月不曾大展身手，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说话的正是被穆靖书放了两个月假的聂凡生。这两个月间她的待遇简直堪比坐月子的产妇，百里悬壶每去她那儿一次总能发现她变得圆润了一点，再圆润了一点。起初他觉得这姑娘终于有点肉了，还高兴地劝她继续多吃点，可是他完全忘记了，往日聂凡生胖不起来，是因为成天东奔西跑，现在闲下来养伤，每天连房门都懒得出从早晨一睁眼一直吃到晚上闭眼……于是过了半个月百里悬壶开始觉得事情发展不太对，这脸上的肉横的都快赶上山下卖猪肉的猪肉荣了！这可怎么的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宗主前几日来过之后看到聂凡生，欲言又止，最后感觉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郁郁而归。
　　此刻聂凡生坐在船头，百里悬壶忧心忡忡地打量她。
　　唔……衣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不过腰和胳膊那里放了两针，应该是黑魅的手笔。
　　聂凡生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么两道灼灼的视线死死盯着她，淡定地掀开眼皮，看着对面的那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凉飕飕地说：“你要是敢把我衣服放了针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把你埋在我院子里那棵树下的酒全喝了！”
　　百里悬壶小心肝狠狠抽了一下，这小姑娘真毒啊！老人家一把年纪吓不得啊！
　　“今儿是初六吗？”她突然问了一句，百里悬壶捻手指数了数：“唔没错。”
　　聂凡生长吁一口气，看了看渐落的夕阳，神情竟然有那么几分高深莫测，百里悬壶看着，倒是觉得她现如今越发像那个少年英才的大宗主了，让人觉得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他们走了两个月了。”
　　百里悬壶当然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穆靖书之所以让她两个月不接任何任务，养伤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结。人生百病，心病最难医，可谓无药可解。好在聂凡生毕竟是云中观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若是如寻常市井间待字闺中的娇弱女子一般，日日做西子捧心状，那这世上就不会有“神风鬼影”了。

　　两月以来第一次下山，穆靖书当然不会是只放聂凡生出来溜达一趟。有人重金买下了叶氏山庄的一把剑，名唤何夕。
　　聂凡生从未听说过这把剑，叶氏山庄又称名剑山庄，凡叶氏出手的兵器，任他刀剑枪戟斧鞭，无一不是神兵利器，其中以剑最为著名。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江湖神兵谱上都会有记载。可是聂凡生翻遍了几十年间的神兵谱，从未听过有这把剑。
　　只能说明，这把剑的存在，并不为山庄内人所知。
　　聂凡生没心思关注这些金主的前尘往事。又是夜半三更，她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叶氏山庄的某个屋顶。
　　娘的！已经找了大半个山庄了，再过一会鸡都要出来打鸣了居然还是没找到那个什么该死的“何夕”。聂凡生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整个房顶给掀了去。
　　偌大的山庄，百来间屋子，就不说剑冢和兵器库了，单是普通的弟子卧室都至少摆着六七把剑，她看得眼睛都花了。而且房子都是一个样，剑也都长得都差不多，她完全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没有两次踏进一间屋子……
　　几千把剑从里面找一把，简直就和大海捞针一样！
　　聂凡生有一个最让穆靖书头疼的坏毛病，又犟又硬，经常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有个谁惹毛了她，脾气上来了根本不管什么任务大局为重这些，非要死磕到底。
　　穆靖书一直致力于改掉她这个臭毛病，作为云中观的人，这个毛病要不得。虽然每次聂凡生都会虎了吧唧地说：“我这不是从来也没出过事吗，倒霉的都是别人啊！”但是穆靖书再三告诫，若是真遇上高手，她这样和别人硬碰硬，必死无疑。
　　“高手才不会有逼我发火的机会。”穆靖书不解，聂凡生笑得无比怂包：“因为真的高手一开始就不会给我反击的余地，我会直接被——”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穆靖书无语凝噎……
　　此时她脾气上来了，咬牙切齿看着下面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房子：“老子还就不信了！”然后又跟鬼影一样潜进了房间。
　　不是这把！
　　也不是这把！
　　这也不是！
　　咦？这把看着有点眼熟？
　　这间屋子刚才来过了没……
　　两个个时辰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很多弟子都已经起床练剑了，聂凡生才堪堪翻完叶氏山庄。整宿未眠加上一直在看剑，她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是重影。
　　结果还是没有……
　　看来这东西是被藏起来了。
　　聂凡生一边躲着早起的弟子一边暗骂这笔生意的金主，真是无理取闹！一点线索都不给，当云中观的人都是神仙吗？！就算你不说剑在哪里好歹也说一声是谁铸的吧！叶氏山庄这么大的一个组织，谁知道有多少放兵器的地方，又会不会因为这剑太过破烂被扔回炉重铸？！两个月没动手一动手就是这么让人发疯的任务，实在是——
　　“哎呦！”
　　一个没注意，聂凡生一头撞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然后听到一个女童的惊呼。四目相接，相顾无言。
　　两个月的时间技艺竟然退步了这么多？！分个神竟然就暴露了行踪？！
　　两个人互相瞪着眼看着，被撞的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婴儿肥的脸杏仁眼樱桃一样的小嘴巴，长得很是可爱讨喜。聂凡生最喜欢捏这种看起来软软嫩嫩像包子一样的脸了，几次差点忍不住要伸手上去狠狠拉拽掐揉搓。
　　咕……
　　僵持半晌，突然一声极不和谐的声音传来。聂凡生仰头望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小女孩却无情地道破真相，有些软糯的嗓音坚定地说：“你肚子叫了。”
　　都怪穆靖书不许她带一点零食在身上，因为嫌弃她胖！
　　“你饿了吗？”眼前白花花的东西一晃，肥肥的小手就伸了过来：“这个给你，我的早饭。”
　　聂凡生差点就把那香喷喷软乎乎的馒头和她的同样白白胖胖的手看作一体，抑制住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可耻的冲动，口是心非：“不要。我走了。”然后还没站起身就被一把抱住了大腿。
　　聂凡生几乎是习惯性地抽出了千红刀准备用刀柄打晕她，却忽然听到她欣喜的声音：“千红刀！你是‘神风鬼影’吗？！”
　　聂凡生内心沾沾自喜了一下，原来自己的名气已经大到这么一点点大的小毛头都知道的地步了，下一刻小毛头说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她简直要老泪纵横。小白鸟啊！你没告诉过我堂堂名剑山庄里面有这等异类，看到入侵者不仅不向同门示警，竟然还要向敌人请教武学？！不是说西湖叶家之所以出名不仅仅是因为铸剑，还因为那套灵活多变的剑法吗？怎么会有需要向外人求教的事情发生呢？
　　似乎是看出来聂凡生想要打晕她，小女孩连忙放开手，表情很是惊惶：“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你学武功而已，听大家说云中观的人都是天下第一的，你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所以我才想向你学武功的……”
　　聂凡生难得一次动了恻隐之心，“西湖叶家一套问水剑法名扬天下，何须外人指导你？”
　　一提到这个，小女孩晶莹如玉的包子脸一鼓，一脸委屈不高兴：“他们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学武！嫌弃我太笨什么都学不会！所以我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每天负责给是兄弟姐妹送饭送菜。”
　　太笨？
　　聂凡生悄悄伸出手捏住她的手腕，“那你就不怕我来你们山庄做坏事吗？”身体太弱，体内是寒气太重天生的病秧子，她的体质阴寒难怪练不好叶家的问水剑法；根骨倒是不错，只是尚未打通任督二脉，不得同别的叶家弟子一样每日练功，无法强身健体，寒气滞留在一处，反而伤了身子。
　　“你来偷东西的吗？”小女孩凑到跟前小声问道，“听说聂凡生是天下第一神偷，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你来我们山庄一定是想偷东西吧！”
　　聂凡生也小声吓唬她：“是的啊！我要把你们山庄里最好的剑给偷走！你们谁也拦不住我的！”
　　小女孩嘴一扁，眼泪汪汪看着她：“那……那我只能去跟庄主说了……庄主很厉害的！”
　　“你跟庄主说我就不教你武功，我还告诉山庄所有人是你发现了我还不告发！倒时候你会被逐出山庄，然后我就把你卖到山里给熊瞎子当童养媳！”
　　“你……你骗人……”
　　聂凡生奸诈地笑：“他们怎么知道我在骗人，他们本来就嫌弃你，到时候我就说你因为不得跟同门一样习武心生怨气，跟我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看他们信不信！”
　　小女孩整个脸都挤到了一块，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你！你胡说！你骗人！你是坏蛋！我要去告诉庄主！你——”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别哭别哭！我吓唬你的！我骗你呢别哭啊啊！！！”聂凡生没想到玩过头了，赶紧冲上去捂上她的嘴巴。
　　“别哭了啊！”
　　小女孩默默点点头，聂凡生放下手。
　　“那你要教我武功。”
　　“好好，教……”
　　“你不许跟庄主说！”
　　“好好，不说……”
　　“你也不许把我卖给熊瞎子！”
　　“哪来那么多熊瞎子要童养媳啊……”
　　“你不许偷山庄里的东西！”
　　“好……诶这个不行！”聂凡生头一昏差点答应下来。“我可是有任务在身的人。”
　　小女孩又要哭了：“那我就去告诉大家！”
　　聂凡生翻翻白眼：“你去吧！我聂凡生又不是怕你们咯！云中观要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止。”
　　小女孩见这招不管用了，撅着小嘴不说话。聂凡生瞥了她一眼，“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之策——”哭红的大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期待的看着她。
　　“我这次来是要一把叫‘何夕’的剑，只不过昨天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你看！我眼睛都熬红了！”说完还指着眼睛让她看。“你要是知道这把剑在哪里，你就不要告诉我，只要跟我说这把剑在不在山庄里就好了；不知道的话就更不用说了，这样就算我把剑偷走了也不算你的错，我也还是可以教你武功怎么样？”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抽噎了两下，“没听过这把剑呀……”
　　果然这个山庄里的人都不知道吗？还是因为这孩子太小，什么事都不懂？聂凡生皱着眉头，心里很是烦躁。
　　“阿楹！——”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小女孩一拍脑门：“是师父！这个给你！”她把手里的馒头塞给聂凡生，然后立刻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我叫叶花楹！你记得要来教我武功啊！”
　　聂凡生看着小毛头消失的地方很是无奈，抓着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何夕何夕！这该死的破剑得找到何夕才是个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