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夫人生存手册

　　马品仙慢慢咀嚼着“你儿子”这几个字，猛然酒醒了大半，跑到井边，往头上浇水。
　　看着男人大冷气的将自个浇成个落汤鸡，裹得严严实实的喵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住身体，好冷！
　　“快将兔崽子放上马”他命令道，手里牵着他的宝驹，“去医院”
　　他下巴滴着水，裤脚淌着水，浑身都包围在刺骨的寒冷中，脸上冻得失去了血色，嘴唇青紫。为了维持男子汉的尊严，他没哆嗦取暖，任由寒冷渗透皮肤。
　　喵喵抱着儿子上了马，马品仙一手搂着妻儿，一手拉缰绳，“驾“马儿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马停在教友会医院门口，夜深了，医院大门已关上，院里有几个白俄兵在巡逻，见少校军衔的军人带病人来，配合地打开了门。
　　“约翰医生在哪，拜托他给我儿子做手术，十分火急，通知他，快”马品仙抱着儿子冲进了医院，见到一位值班的护士，焦急的催促。
　　护士长着白人面孔，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这位长官，不好意思，约翰医生正在休息，他今天给十个中国军人做手术，实在太累了，他说了，任何人来都不能叫醒他，就算司令来也不行。再严重的外伤，也要等到明天”
　　这些洋人他.妈的太有骨气，马品仙也懒得以军威压人，风火火地抱着儿子出了值班室，喵喵在后面小跑地跟着，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真的好怕失去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儿子，这孩子除了有点皮，特别懂事，特别心疼娘。
　　马品仙朝住院部跑去，说不定洋大夫就歇住在办公室。今天他亲自送了一批伤兵过来，所以轻车熟路。
　　一进住院大楼的大门，喵喵惊呆了，这是怎么一副人间惨景啊，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伤兵，要么胳膊腐烂了，要么腿锯掉了，痛苦令他们不停地哀嚎，夜不能眠，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眸光是灰色的，一层白雾隔绝了对求生的希望。
　　“啊”喵喵惊叫一声，穿过一个伤兵身边时，眸光无意中看到他烂掉的手背上有白蛆在蠕动。
　　惊叫声惊醒了值班室里小寐的护士，她连忙跑出来，手里拿着毛巾与热水。
　　“为什么不给这些人治疗？”喵喵质问中国护士，“病房里住不下，起码给他们包扎也好呀”
　　“我们也想啊”护士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黑眼圈很严重，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前线不断有伤兵送来，棉花、消毒药水、抗生素远远不够，有限的医疗条件只能留给那些轻伤的病人，这些重伤的，只能放弃了，不过医院出于人道主义，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会尽力照顾的”
　　“你是说，会尽量延长他们的痛苦？”看着那些绝望的眼神，喵喵心里蛮不是滋味。
　　小姑娘眼睛也红了，委屈地说：“我们也不想的……可无能为力”
　　“团长，救救我，我不想死……”有人认出了马品仙，拽住了他的裤脚。
　　“团长，送俺回去，俺想见娘一眼，就见一眼”另一个年纪较小的伤兵乞求道。
　　“团长，送俺一颗子弹，活着太痛快了”
　　“俺肚子的窟窿越来越大，眼看活不了，团长，给俺一个痛快吧”
　　“……”
　　此起彼伏的乞求声，马品仙痛苦极了，扫了一眼，这里大多数的重伤兵都是他从上海带来的，别的军官嫌麻烦，撤退时抛弃了行动不便的部下。他舍不得，一路撤退一路抬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南京，求教会医院收留，洋人信基督教，不会见重伤战士不管。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我会想办法筹钱给你们治病”马品仙诚恳道。
　　大多数人摇头，都表示他们的病治不好了，治好了也没有意义，不能行兵打仗，不能回家干农活。他们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家看亲人最后一眼，然后将残缺的身体自我了断，让躯体埋葬在家乡的青山绿水中。
　　也许不该将他们带回来！马品仙自责不已，眉头痛苦地拧着，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
　　喵喵跪在地下哭得唏里哗啦。
　　在二十一世纪，她就是一个任性的小女孩，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见过濒死人的绝望，不知道世上还有种人，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利索的死去。
　　她哭得很无措，迷茫的眼睛，有点像迷路的孩子。
　　马品仙拉起跪坐着的妻子，用衣袖替她拭去眼泪，像哄孩子一样在她背后拍了拍，温柔地说“不怕不怕，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然后加大步伐，头也不回地抱着儿子上了二楼。
　　喵喵抹着眼泪跟着，现实太残酷了，她的心情沉浸在阴霾中有点不能自拨，以前鲜活的事物在她眼里，已褪去了色颜，连空气都是灰蒙蒙的。她知道自己患了临时抑郁症，据说警察第一次开枪打死人也会这样。
　　不过喵喵的心理疗伤力不错，当丈夫砸开洋大夫的门，揪着白医生的衣领，用枪顶着他的头说“再见死不救就崩了你”的时候，她已经调节好心情，转动脑子思索着对策。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你没有资格特殊化，我要休息好，恢复精力为更多人服务”洋医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毫无惧色，“你可以挂号排队，轮到你孩子了，我一定尽一个医生的天职，不会对你今天的暴力行为报复”
　　“他.妈的，真是顽固不化！”马品仙炸毛了，“怦怦怦”举着驳壳枪对天花板一阵乱射，对着洋医生吼叫，“救不救？救不救？再他妈的讲什么大道理，老子崩了你信不信？要不要老子陪到你上帝那里评理，看是救人重要，还是睡觉重要？”
　　他眼睛血红血红的，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智。
　　喵喵知道跟信基督的洋人较真是没用的，他们只听上帝的。她夺过丈夫手中的枪，滚烫的枪口指着一位白人女护士。
　　“你，骨头硬还是心肠硬？”喵喵用蹩脚的英语问他，手指一点点地勾起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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