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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二)
紫宸殿的侧殿与皇帝理政的正殿仅仅一墙之隔。大殿空旷拢音,在寂静的三更天里,连皇帝咳嗽一声,偏殿的泉臣熙都能听得很清楚。
泉臣熙有一个外人不知道的缺点,但是只要是熟识之人,都知道他最大的软肋。
怕麻烦。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有些懒惰。
这似乎并不与他每日坚守的礼法伦常相出入。因为他会执着的坚守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和原则,但是对于一些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则能躲则躲。
在他的人生观里,人的命天注定。人们在面对天命时,有些人选择反抗,但成功之人寥寥;有些人选择逃避,但没准儿那一天就会在路上与之不期而遇;而又有些人,选择随波逐流,顺其自然的甚至有些糊涂的过完这一辈子。而泉臣熙的身上,似乎沾染了这三种人的影子。
他并不是一个择一而终之人。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泉臣熙对于这个世上的东西都多多少少的会一些,但却都不怎么精通。
除了他对于礼法伦常的执拗和精湛的琴艺之外,还有就是他有些倔强的性格,是怎样的环境都无法改变的。
泉臣熙在偏殿跪了两个时辰之后,觉得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双腿发麻浑身使不上力倒是其次,冬日里的夜晚寒风刺骨,偌大的紫宸殿偏殿没有生火,已经入夜什么动静都没有。这让跪在那里的柔弱公子想睡但却不敢睡,身上的冰冷却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睡去。
兰懿进来的时候,看着泉臣熙哆哆嗦嗦的跪爬在那里,只当是这个笨人还在为了礼法伦常和自己较劲,却不知道那个人儿心里纠结了半晌的理由。
这一点有时候兰懿也承认,泉臣熙这个人在倔强的时候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
“在这里跪着很冷吧?”兰懿的话仿佛是出于关心,然而他的语气却背道而驰。
泉臣熙没有答话,依旧跪爬在原地,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他很冷,原本放任自己哆哆嗦嗦的跪在那里,却在皇帝进来的时候,努力控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回答朕!”
泉臣熙听见兰懿的语气逐渐不悦,语调也逐渐走高,却好像是故意为了要惹他生气一样的,依旧沉默着。
“泉臣熙!”兰懿有些气结。他认识这个人十几年了,他这样子却还是第一次。
“陛下。夜深了,更深露重。您还是保重龙体才好。一个泉臣熙死了,不会有人在意臣的存在;但是如果陛下病倒了,恐怕这朝廷,这天下也要大乱了吧。”
“大胆!”兰懿一把抓起泉臣熙散落在地上的袍袖,一把把伏在地上的人揪了起来。“你居然敢诅咒朕和天下安定,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了吧!你平日里最知礼法,然而敢于违抗的也是你!你应该最清楚这样做的结果!”
泉臣熙看着满脸愠色无处发泄的皇帝,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还是因为害怕。
“臣知晓。”
“那么你竟敢…”
“但臣不畏惧!”泉臣熙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可能是因为寒冷,因为畏惧,也可能是因为伸张大义时的义愤填膺。“臣只是说的事实罢了。”
“那么,你是不是也责怪朕的决断?”
“陛下。臣从来不敢,也不愿怀疑您的决断,更不会责怪您。”泉臣熙稍显惨淡的笑了笑:“就算是报恩也好,愚忠也罢,臣对陛下都只有信任和…”他顿了顿,避开皇帝灼热的眼神说:“崇敬。”
“臣熙…”兰懿抓着泉臣熙手臂的手轻轻松了松,眼神也稍微柔和了一些。“臣熙…”
兰懿这时想说的话都堵到了一起,揪在了一块儿。他不知道这么多话,要先说哪一句告诉眼前人。
“陛下。臣明白,陛下的心意,臣都懂。但是臣不愿看到陛下因为臣而改变心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兰懿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一会儿,放开了泉臣熙,转而好奇地问:“你看出了什么?”
“陛下对于娘娘们和殿下们的事情,肯定生气但却不能轻易惩罚。”
“这话说的不错。”兰懿说着说着就做到了泉臣熙旁边,也不管地上寒冷和泉臣熙的阻拦,一屁股坐了下来。“可是朕,却不能原谅暄安有意维护你。”
泉臣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乐了。
“陛下也真是好笑。这样的事情真是不知道陛下用哪一只眼睛看到的?”泉臣熙感觉有些好笑,语气中带着对于永宁帝的调侃。
“哼!你的眼睛自是看不出,你一只眼睛停在兰岘那里,另一只眼睛停在暄安那里。但是朕可是睁大了双眼看了个仔细!你说你还哪里有心思顾及到朕?”
泉臣熙跪坐了下来,他伸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暖暖手,心里构思着要如何回应皇帝有些胡搅蛮缠的话语。
“臣...”
还不等他说完,兰懿已经将他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来回的抚摸。
十指连心,手掌上渐渐感受到的温度,也能慢慢的传到心里。
“朕并不想罚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他们不敬的事情,朕也会护你的短。”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泉臣熙笑着把手突然从兰懿手中抽出。“如果维护一个宠臣,岂不是落人口实?他们是你的妃子,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哪一个不比我来的亲近?”
“切。”兰懿冷笑了一声。又迅速把泉臣熙的双手从新握了回来。“他们只要不给朕惹事,朕就千恩万谢了!还嫌朕在朝堂上的事情不够多!”他定定神,然后有些要邀功似的看着泉臣熙说:“所以,朕才把后宫事宜暂时全部交由淑妃处理。”
“那么,臣应该替淑妃娘娘谢过陛下了?”臣熙的身体逐渐没有那么僵硬了,因为他发现兰懿已经靠他越来越近。“从前三妃共同治理后宫,虽然互相制衡,但却形不成三足鼎立。德妃和贤妃早已经成了一派。”
“是啊。但是朕不能做的太明显。对你和暄安的小小惩戒,也算是掩人耳目吧。”
“陛下也算是良苦用心了。”泉臣熙往左侧挪了挪,和兰懿保持了一些距离。“不过对于宣王殿下来说,是不是有些过头了?殿下是您的亲弟弟,本不必如此...”
“臣熙,你知道在朝堂之上,非议暄安的人还是有的。以他那无拘无束不拘小节的作为,若他不是朕的亲弟弟,恐怕早就有人参他一本了。你以为只有你会跟朕讲这么多礼法伦常之事啊?有的是比你年长,比你糊涂,比你啰嗦的人在朕耳边念叨。”
“那么陛下是责怪臣不仅没有为陛下分忧,反而还给您添了麻烦?”臣熙挑眉。“罢了。宣王殿下一向不喜皇家立法这是长安城皆知的事情。恐怕是有些人有意为之,从中作梗吧。”
兰懿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将泉臣熙揽入怀中。起先遭到了一些微弱的反抗,但是当他感触到这具身体冰冷的触感时,他无视了那人的反抗,将左臂渐渐收紧。
“爱卿既然说要为朕分忧,还要替淑妃谢谢朕,那么是不是应该有所作为啊?”
泉臣熙瞪了兰懿一眼,偏过头去。
“陛下是要陪着臣在此处跪两个时辰?”
兰懿把头贴近身边人的额发,声音带着些蛊惑。“朕下的旨,朕自然也能把它撤了。再者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紫宸殿里再无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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