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

　　第八章
　　火岚是被雨点打醒的。他瞪大眼望着灰色的天，恍惚了一下，猛得跳了起来，躲到假山下的一块干地，用法力将身上的水蒸干。
　　忽地，远远听到有人唤他。一个丫鬟撑着油纸伞从雨里走来。
　　见到火岚，她行个简礼，将一把伞递给他:“您是火岚公子吧。我家少爷见您不在堂中，让我接您回别宅。”
　　火岚跟她走着，觉得她有些面熟，不禁多看了几眼。
　　“奴婢叫晓梅。是专门服侍我家少爷的。”
　　是了，火岚想，上次带着宁儿的也是她。
　　“奴婢七岁就开始服侍少爷了。十多年来，还从没见过少爷将人带入宅中呢。少爷不常见外人，对下人也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只有奴婢还稍微能与他闲聊两句。说来您别见笑，奴婢一直替少爷担心，这般活着实在太累，不像个实实在在的人了。如今好了，公子总算有了您这样的朋友。”
　　晓梅看了眼火岚，见他不好意思，心里好笑，越发大胆起来:“刚刚老夫人询问少爷，我听见少爷说是跟王家姑娘有眼缘。猜着不多久就要上门提亲。这下少夫人也有了。”
　　火岚一惊:“这么快？”
　　“那还要多久呢。可不是，少爷已二十了，别家公子哪还有没成亲的。”
　　“我是说他们还没有相处……”
　　晓梅一笑，打断火岚:“这年头还有几对是先两情相悦再谈婚论嫁的？看顺了眼嫁过来便是。日久生情是最好，若不成，只要女子恪守本分，男子别在外边鬼混，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呗。像我们这种婢女，找个老实人嫁了就万幸，哪还有喜不喜欢之说。”
　　火岚第一次听这种说辞，心里很不是滋味。
　　“情爱都是些不靠谱的东西。”晓梅继续说道，“所谓情到浓时情转薄。男人嘛，能有几个是不变心的。照我看，爱情友情提都别提，就亲情还说得过去。”
　　“我总觉得活在世上还是要信些什么……”
　　“您是哪家的小少爷吧？衣食无忧的，哪知世事酸甜苦辣。说起来您这姓挺特别，我还真没听过……”
　　这时已经到了别宅，晓梅止住话头:“您进去休息就是了。刚才奴婢不拘礼节还请公子鉴谅。”
　　火岚答了句‘无事’，便还了伞回房。
　　宋瑾还未回来，火岚就坐在桌旁等他。
　　外面的雨细细零零，偶尔几滴落在窗上，留下水迹。
　　现在的火岚在雨中不能使用法术。水火相冲，他又失了半颗元神，会对他伤害很大。空界是不下雨的，连雪落在脸上也不会化成水。那里简单得乏味。
　　火岚的目光落在一副红梅图上，那是整个屋子唯一的装饰。宋瑾作画力道很足，用笔奔放，色彩明艳。
　　这也算是画的自己？火岚想。
　　听晓梅说自己和宋瑾也许称得上是朋友，火岚挺乐呵。但他真的累了，这一年来遇到数不清的事，数不清的人，自己从懵懵懂懂到了解人类的生活习惯，始终觉得太过复杂。
　　罢了罢了，他在人界早已待不下去。如今元神在宋瑾身上也好，不在也罢。以自己的修行到妖界元气充足的地方应该就不会对寿命有太大影响。再说水岚有别的办法。
　　火岚趴在桌子上，想起过往同水岚在一起的生活，脸上蒙上一层笑意。
　　那家伙，瞒了那么多事，可就是想要盲目地相信他。不在身边一会儿，就想得紧……非常期待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啊。
　　火岚这么胡思乱想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琢磨着宴席也该散了，准备去找宋瑾。
　　是时候告别了。
　　雨还在碎碎地下着，火岚专门捡不淋雨的路走。虽然费了不少时间，但当他来到主宅时，十分满意地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滴水未粘。
　　可是堂中没有声音，难道宴席已经散了不成？刚才净挑小路，没有走大院，说不定和宋瑾走差了。
　　火岚懊恼地将侧门推开条缝，把脸凑上去一看，心跳不禁失速。
　　堂里的人皆不省人事。摊倒在桌上。杯盘倾倒，狼藉遍地。
　　火岚砰地把门打开，情急之下用上不少法力。
　　被烧焦的木门咯吱地摇曳着，冷风呼呼灌入屋里，仅剩的微弱烛光也在一瞬间灭去。
　　火岚急急奔向主桌，宋老爷宋夫人摊趴在桌上，脸上并无痛苦之色。摸摸他们的鼻息，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应该是药物所致，对身体无碍。
　　宅子里的人几乎都在这了，下人们竟然也在堂中昏迷不醒。
　　只是……火岚重重揪了下自己的头发。
　　宋瑾不在这里。
　　无数个猜测涌进火岚的脑海，事实和他的主观臆测相碰撞，各种可能被他一一否决。
　　他干脆一屁股坐到桌子上，重重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顷刻，他的脸上忽然布上阴霾，敞开的侧门猛然合拢，门上的木纹中爬满火焰，如岩浆顺着沟壑燃烧，流淌。
　　风化为无形的手，狠命摇动宅子。两扇木门呜咽着死死咬合。
　　门上的光芒更盛，火岚睁开眼睛看着木门，眼里隐隐跃动着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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